她搓搓手,把松松垮垮的衣物都打理齐整,头发半干,一张脸上红晕未散。
“这是……”十安小声问。
亏得书房里安静,宋景和听见了。
“我给你带的饭菜。”
他停笔磨墨,淡淡道:“大抵还是热的。”
十安便把食盒里的饭菜端出来,有一碗瘦肉粥,一碗酒酿南瓜,一碟子酱牛肉,一碟粉蒸肉。
饿了大半天,正逢要吃晚饭的时候了,她便专心致志对付这些。
宋景和的余光里都是她。
方才起的邪火被强压下去,披到腰的青丝在清浅的日光下像一匹锦缎。
十安一番席卷,还是吃不够。
人总要脸,她把东西都收进去,正要提一句去厨房的话,宋三少爷却指着她:“你坐下,这些不劳烦你。”
“少爷要读书,我去正好。”十安忍不住道。
宋景和却嗤笑:“我读书难道还怕耽搁这样一会儿?有心的人不在乎,无人的人才拿此当借口。”
他走近后十安就嗅到他身上的熏香,绣了竹叶纹的外衫碰到她的手,十安赶紧把手缩回去。
“你懂规矩了?”宋景和点了点她的眉心,嘲笑道,“真会装模作样。”
说罢他把东西带走,天上像泛起橘色的海浪,汹涌澎湃占据了西边的那一块,拢不住的光芒四散,散到他雪色衣袂上。
十安再一次觉得他是要飞升似的,赶紧捂着自己的脑袋,纠结了好一会儿整个人埋头在臂弯里。
……
话说宋景和将东西归还,从厨房带了几块用煮熟晒干的艾叶包裹着的红糖发糕。
厨房里油烟气息重,各房的小厮丫鬟多,他便从小路走。却在半途止步,藏身在假山当中。
微风徐徐,宋承和正从竹林小道不急不缓走出来。
也是一身白色的道袍,绣着宝相暗纹,绾了个道髻,鬓如刀裁,风华正茂。湖边风带着水腥气息,他望着镜湖上荡开的涟漪,吟过一首诗。
宋景和在暗处,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他这位大哥像是他的翻版,胜他几许。没有到令人望尘莫及的地步,是以常常伴随他的乃是妒忌。
自幼他住在乡下,并无父母关怀,有时要为衣食住行费心思,有的时候还要奔行百里请教大儒,但大儒将他闭之门外。
宋承和这个人却生来就一直锦衣玉食。
他是众望所归,而自己是人避之不及的祸害。
像宋三少爷如今的性子,费尽心机抢旁人的,算计旁人的,最怕的是丢掉原有的东西。他不确定自己能否有能力抢回来,走一步要满打满算。
对十安那么暴虐,梦里头就在想,这人要是背叛该如何是好,他是杀还是不杀。
……
风里除却宋承和吟诗之声,一个突兀的女声将他打断。
那位正房夫人,宋家主母从林子里回来。
“母亲在我这儿为旁的人烧纸钱怕是不妥。”宋承和提醒道。
他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岁月风霜摧残了秋氏的美貌,她仍道:“也不是旁的人,今儿是你二叔的忌日,他于我有恩。远在漠北的坟冢我是去不了,如今也只是……聊胜于无罢。”
她看着自己的儿子,半晌慈爱笑了笑:“你这么倔,听你父亲说当年是被他打了,一直记恨到如今。”
“我没有记恨,我是担心你这样要是被祖母发现了,要罚你。”
宋承和口不对心。
“都是一家人,我也不知为何婆婆不喜欢她的儿子。”秋氏惆怅道,拍了拍他的臂膀,“母亲跟祖母不一样,我只你一个儿子,所有希望都在你身上,你可不能让我失望。”
“听说你三弟在族学里常得先生们的夸赞,学问好,明年上场你可不能输了他。”
宋承和点头,笑道:“母亲说的是。”
那双眼里笑容有些变味,秋氏不大爱看,移开了视线后扶了扶自己繁复的发髻。
“他也算是您的儿子,自从他姨娘去世后,爹让您把他记在名下,可是您一直不肯。”
宋承和哪壶不开提哪壶,悠悠道:“我这弟弟确实聪慧,我并无把握。”
秋氏摆摆手:“你莫要如此,母亲知道你的。那个贱人生的儿子,他不配。”
宋承和勾唇一笑:“贱人生的儿子,为难母亲了。”
“你懂我才是欣慰。没有人能敌得过你在母亲心中的地位。”秋氏这般道,他俊朗的眉目像英国公,也像他二叔。
等她一走,宋承和轻轻一叹,忽觉得这人生就是个笑话。宋家的主母秋氏热衷制造这种笑话。
三弟弟要是贱人生的孩子,他又算什么
天高云淡,几行白鹭点水而飞。
宋景和在暗处听到宋大少爷自嘲的话,背贴着假山,凉意沁骨,放在怀里的红糖发糕却是热乎的。
一只手挡着脸,他悲哀的发现,如今早就记不起他娘亲的模样了,那画上的人已经离他很遥远,在黄土中睡了十几年。
不过大抵是温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