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和第二日随沈兰织一道,在平湖县游玩了一圈。
城外一条白龙河,连着贯通南北的大运河,码头上的工人远看如一群蚂蚁,分工有序地装卸货物。
两人从那儿路过,周边的客栈酒馆绝大多数也是沈家经营,午间时候便在那儿吃了顿饭。
沈兰织偷偷打量他,只觉宋景和是个自律规矩的君子。
而自己一面与他谈笑风生,心里却在想如何将这个人弄死,实在小人。
大抵见惯了卑鄙之人,沈兰织觉得自己无可救药了。食不知味,他估摸着留他七天便是宋三少爷的死期。
在心头为他默哀了一会儿,沈兰织提议去城外的别院玩一玩。
“那也是我买的。陈家原本是平湖县的大户,人死后那些家产倒卖,我来此觉得风光不错,原想买了以后能够带着表妹一起住上一段时间,是以都买了回来。也不大贵。”沈兰织摊开扇子扇了扇风。
宋景和本不欲再出城了,可他提到了陈家,宋三少爷忍不住想去看看。
别院在灵璧山下,院门高深,屋檐下种了一排的六月雪,枝叶扶疏。落地的方格门上糊了新纸。几盆木绣球置在门前,雪球滚滚,一只猫儿从中冒出头来。是只小橘猫,一看到沈兰织便伸了个拦腰跑过来。
“这儿翻新过了罢。”宋景和道,他袖着手,站定在一个小亭子面前。这亭子叫岁然亭。
他那位舅舅不知几岁写的东西,丑的格外别致。
沈兰织抱着猫,领他参观,低头没注意,只道:“这后院连着灵璧山,还有一口温泉。要是冬天来,可以泡一泡。”
“你说翻新的话,倒不曾,只是请了几个花匠来莳弄这儿的花草。”
沈兰织揉着猫肚,继续道:“这后面还有西番莲、蜀葵、茉莉、洛阳花这类的。前院看着清幽,不过穿过这道门,里面又别有洞天。设计精巧,照顾起来要多费心些。不必翻新了,旧也有旧的韵味。”
宋景和问:“你从谁哪儿买的?”
他略微一思索,道:“自然是个姓陈的,是独子,可惜入赘了。”
宋三少爷微诧,回想起长公主身边的陈岁然,而后释然,反正跟入赘也没什么区别了。
卖了这儿,说明他定是回来过。
可他又走了,宋景和思及此处,冷笑了一声。
……
这日傍晚归来,十安跟宋景和在花厅吃饭,沈兰织倦了,早早的卧倒在床。宋景和去看望他,折了他院里的几枝花儿送过去。
那房间宽敞明亮,沈兰织解了发,有几分女气,靠在迎枕上撸猫。
“今儿天热,走了太多路,竟就没胃口了,晚间喝几口汤便算了。宋兄你不必为我担心。我自小被母亲当作女孩儿养,连身子都不好,如今是真恨。”沈兰织失落道。
宋景和难得安慰他:“多谢你今日带我去了那么多地方,你好好的休息,明日不必陪我了。你这儿生意这么多,正事要紧。我不过来游学,得沈兄盛情款待,心里受宠若惊。如今我无权无势又无才,能有你这样的朋友,三生有幸。”
他笑着坐在沈兰织一边,拍了拍他的手背:“这花开得好,来时折了,插在瓶里定能叫眼前一新。”
“双儿,还不插上。”沈兰织即刻吩咐他的婢女,很是热情。
“我还带了这么一盒酥,你晚些时候饿了要垫垫肚子。”宋景和自嘲道,“我这样干净的人,只能借花献佛,不过你府里这酥味道确实好,婢女说是沈兄最喜的一种。我便放在这里了。”
沈兰织点点头,手里的猫儿打了个滚,他咳了几声让丫鬟端水来。
“这可真是累着了,不知是不是出了汗,吹了冷风的缘故。”他弱弱一笑。
宋景和见状再关切一番才离开此处。
客房里十安等他吃饭,这一日她出门买了些针线回来。带了一袋栗子,夜间无事准备留着。宋景和不吃那一桌子佳肴,一个人在窗边吃她的栗子,问话他也不大,似是消沉。
他时而锁着眉,十安只轻轻瞥过一眼顿时有那么些明白了。
一盏茶后,她敲着碗沿,宋景和方才抬起头。
“怎么了?”
十安好奇:“你不吃饭吗?”
宋景和淡淡看了她一眼,吃的嘴上泛油光,碗里见底,想必是吃饱了。半晌他才低声道:“我以后不想吃这些饭菜。”
十安不解,问了句为什么。
宋景和有他的想法。
从前沈兰织在他面前热情过头。他折几枝花过去,这人都迫不及待要插在花瓶里。可他带的酥是他喜欢的,沈兰织碰也不碰,不合他平日里的形象。
宋三少爷是谨慎性子的人,只一想,便觉得这里头想必有蹊跷。他并未告知十安,一则饭菜总要有人吃,二则,宋景和希望是自己多疑了。
他回绝道:“不合胃口。”
十安却笑出声,这要是不合他胃口那就是见了鬼。
她觉得宋三少爷这人有时候矫情又惹人厌,总是喜欢抢她的东西。生气了要憋着,憋不住了就冲她火,折磨她。
忆及过往心酸,十安眼里有一丝恼意。而后秀气的眉紧蹙后缓缓松开,莹白的面上笑意全收了。她放下手里的筷子,侧身清了清嗓子。
“你十七八岁了,晚上不吃肯定饿,那一袋栗子怎么够。你吃一点,也给我留一点好不好?”她跟他商量道。
屋外的夕光落在她的青丝上,眉眼像水墨精绘上的,逆着光,眼神瞧不大清。
可宋景和心里藏着事情,便一口回绝她,道:“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何必客气。”
秋水眸里有那么一闪而过的不屑。而隽秀的眉眼中含着无辜之意,人前光风霁月,人后谁知如此。
他支着脑袋,长长舒一口气,故意斜靠在了椅子上,熟练地剥壳吃她的糖炒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