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昀”也不看他们,自言自语,如在梦中。
楚离原斜了殷槐一眼,心想殷老爷子能让人恨到神智不清,也算是本事。
“阎老前辈,您把我们带至此处,究竟所谓何故?还有,其他人呢?他们都在哪里?”殷槐问道。
阎肃流这才缓缓转过头,仿佛有一瞬间,那双平静空洞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
“你放心,暂时没事,都由我孙儿阎昀看管着。”说着,阎肃流阴恻恻地笑了,“殷槐……能在亡魂山破了我的幻术,不愧流着他的血脉。只是,虽是幻象,却也是你心中执念的投影,能与思念之人相见便是大幸,又何苦计较真伪呢?”
楚离原听阎肃流拿腔拿调答非所问,早就不耐烦透了,“你唧歪够了没?你恨殷老爷子,为什么不在他活着的时候光明正大地报复?现在人都凉透了,费尽心思整个心象结界不是有病吗?”
“恨?”阎肃流微怔,转而露出一抹哂笑,“我是恨他,我当然恨他!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将他挫骨扬灰,咒他永生永世不得安宁!”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仿佛真有切骨之仇在唇齿间研磨。
殷槐叹息道:“您既恨他,为何不惜损耗魂魄,也要在心象结界中还原往昔宵明院之景,重演过去之事呢?”
阎肃流不语,只是眸中阴翳愈重。
殷槐又道:“阎老前辈,我曾在祖父的收藏中,找到记载心象结界的典籍。他虽对各种奇门密法如痴如狂,却也不会巧取豪夺别家之物。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本影印本,是您给他的吧?”
“他竟然还留着?”阎肃流神情一震,垂下眼眸,似是陷入回忆之中,而前方的幻景,也随着他的记忆开始再度流动变化。
*****
宵明院的西塔楼。
殷阙楼缓缓移步登临,兜帽被夜风吹落,露出随意束起的黑发和光洁饱满的额头。
靠着栏杆,他点了一支烟,极淡的烟雾中亮起一星点的红。
“殷前辈……”
是阎肃流躲在后面,怯怯地唤他。
殷阙楼一动不动。
“殷前辈,其实……其实我知道这次摄取魂魄事件的主谋是谁。”阎肃流顿了顿,声音低低地扩散开来。
“他是阎家分家的一个叛逆者,用的便是家传的心象结界缔造之术。”
“都是我的错,没有及时说出来,害得受害者又增加了,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阎肃流的头垂得很低,也不敢看殷阙楼,只是把手伸进怀中,取出一本书册来,直直地递到他跟前。
“这本典籍上有详细记载,希望您能收下。”
殷阙楼还是背对着他,如若不闻。直到烟草燃尽,才略略回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在阎肃流面前一横,轻轻巧巧地将那本书册取了过去。然后,便纵身一跃,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轻轻的“砰”的一声,宛如玻璃碎裂,眼前的幻景再度戛然而止,随之响起的,是阎肃流冷浸浸的声音。
“现在想来,那时的我可真是愚蠢。”
“殷阙楼,他根本不需要任何法术引导,直接让魂魄离了身体,闯进心象结界中,将其毁得一干二净。”
“那册东西,他根本不需要。”
“殷阙楼就像精卫鸟,他的眼睛始终空无一物,只知探寻法术的尽头。阎家典籍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供他补充知识的一枚石子而已。”
阎肃流似是在笑,嘴角却向下抿得很深。
“从那以后,我便开始一心追逐那只遥不可及的精卫。”
“我拼了命地学习法术,身体和精神因为超负荷所产生的巨大痛苦,都一一忍了下来。”
“无论多么危险的任务,我都会跟随他,我不畏死亡,我只希望他能看见我。”
“所有人都在嘲笑我,他们认为我是个疯子。是啊,若是正常人,谁又愿意靠近殷阙楼呢?”
“就这样,我在宵明院整整呆了十年。十年里,我就像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殷阙楼不需要我,他不需要任何人,这一点从未改变。”
“可我还是没有放弃,甚至自认为法术高明,总有大展身手,让他刮目相看的那天。”
“可是我错了。”
“千婴冢,你们应该听说过。因为无比凶险,所以派去的都是宵明院最精湛的法师。我做了十足准备,跃跃欲试,可到了那边才发现,哼,根本不是想象中那样。”
“女婴的阴煞之气积聚已久,已经到了肉眼可视的地步,如群针簇簇,陵劲淬砺。几个法师还未走近,便已被侵蚀吐血。殷阙楼见我还跟着他,便要动手赶我走,我心有不甘,索性卯足劲儿冲进坟地。”
说到这里,阎肃流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一瞬间,我尝到了痛楚到极致的滋味。每一寸皮肉,没一个毛孔,每一节骨骼,都像是被无数根毒针深深浅浅地捅着。它们随着血液流入身体深处,又从内而外,破体而出。”
“就在我以为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殷阙楼一把抓住我,把我向后一扔。”
“虽然剧痛难当,但我神智还算清醒。我看见,殷阙楼正蹲在那座无比恐怖的坟茔边,徒手生擒婴灵,神情漠然,一如平常。”
“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让我看到这一幕?当时,我若立时死了该多好!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