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肃流的葬礼又秘密地举行了一次。
鉴于这次事件并未造成严重后果,阎昀又主动揽下了所有责任,最后,法术协会还是决定保全阎肃流的体面,以私自出售危险法术之名,给了阎昀停职反思的处罚,又没收了阎家对蓝天旅行社那间房屋的产权。而胡玉山虽然被蒙在鼓里,但旅行社是他办的,导游也是他干的,作为帮凶,他不光要上缴所有非法所得,还面临着一笔数目不小的罚款。
“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去当真导游呢,还能带团强制消费拿回扣。”那日,胡玉山哭丧着脸道。
默哀完了,殷槐抬起头,望见前方的祭坛上,放着一副巨大的阎肃流的黑白遗像。
遵照阎肃流生前的意愿,遗像选的是他刚入职宵明院那天拍的照片。照片上的他年轻俊秀,薄唇抿起一丝腼腆的笑意,丹凤眼中蕴着喜悦的光芒,又哪里觅得见那位倒行逆施的老人的影子呢。
葬礼结束后,阎昀主动走过来打了招呼。他的眼睛肿得像桃,嗓子也很沙哑,不过精神状态倒还行。
“殷前辈,楚先生,谢谢你们能来。”阎昀的头不自觉地低了下去,“爷爷害了无辜之人,是他的错。而我,更是大错特错。如果我早拒绝爷爷的命令,那么之后的一切就不会发生,是我没用,是我太懦弱了。”
殷槐无言,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三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了一会儿话,临走前,阎昀又讷讷道:
“昨天,整理遗物的时候,我找到了爷爷以前的日记。爷爷他一出生,就被家族寄予了厚望,接受的都是最严苛非人的法术训练,那些人一心把光耀门楣的重担,全压在了本家独子的身上。光这样还不够,他们……他们为了让爷爷能超越殷老前辈,还试图调整爷爷作为法师的血脉,结果差点要了他的命。”
“爷爷从不曾被当作‘阎肃流’对待,不曾被正视,不曾被认可,他的一生,究竟有多少真正舒心快乐的日子呢?不过现在好了,现在,爷爷终于解脱了。”
“殷前辈,你说,爷爷下一世,会过得快活自由一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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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楚离原难得安安静静地坐着,没怎么说话。
殷槐开着车,睨了他一眼,“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当初我也去了亡魂山,会见到谁呢?”楚离原抬起双手,插进满头乌发,缓缓向后拢去。他的头发长得特别快,之前的锡纸烫算是白弄了,半长的头发滑过指缝,纷纷散乱,像开了一朵墨黑的花。
殷槐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一下。
“嗨,但我又不可能有牵肠挂肚的人,估计啥都见不着……嗷,也不一定!”楚离原一拍大腿。
殷槐:“……你想见谁?”
楚离原握紧拳头,“上个月刚死的游戏策划。”
殷槐猛踩一脚油门,“砰”,楚离原的脑袋毫不客气地磕在了车窗玻璃上。
“还有,我猜元霄早就怀疑阎家与假观落阴有关了,不然怎么可能好巧不巧选中一个实习生呢。”楚离原揉着脑壳儿嘀嘀咕咕,“妈蛋,既然怀疑那就去查啊,还偏要把这坨屎甩给我们去糊。”
“这就是社畜们的宿命。元霄是法术名门元家的现任当家,又是担任法术协会的最高职位,不可能亲自处理这些事情。”殷槐瞟了楚离原一眼,“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楚离原闭眼:“ZZZZZZZ”
殷槐:“好消息是这次真能去旅游了,虽然是农家乐。”
楚离原:“我醒了。”
“坏消息是,那村子有点特殊。”殷槐侧过头,脸上写了三个大字“你懂的”。
楚离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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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红艳艳的拖拉机“突突突突”地在在黄泥路上横冲直撞,带起一蓬蓬冲天土灰,强头倔脑,气势十足。
“小后生,你们巴巴儿地从大城市来咱们这穷乡僻壤,到底是为啥呀?”开拖拉机的老大爷扭头朝后面大声问道。他们这旮沓不偏不倚,正好卡在山窝窝里,封闭偏僻,要啥啥没有,老大爷实在想不通,这俩鲜亮小伙做啥要翻山越岭跑来折腾一气。
“我们是民俗学专业的大学生,特意过来采风的。”戴眼镜的斯文青年说道。
老大爷:“采风?嘛意思?”
“就是体验体验生活,拍拍照,再搜集点素材什么的。”青年说着,又拍了拍身边另一个时髦青年的背,“楚离原,撑住,别吐车上。”
“殷槐……老子……信了你的邪……”楚离原已经被拖拉机一路颠得头昏脑胀,漂亮的脸惨白惨白,皱成苦哈哈的一团,“大爷,苦……苦荞村啥时候到啊?”
“你们真要去那儿啊?不是我吓唬你们,那地方邪性得很,俺们赶集回来,情愿绕远路,都不想经过那儿。”老大爷忍不住劝道。
殷槐问:“您说的邪性是什么意思?”
老大爷道:“七十多年前,苦荞村发生过一场很大的火灾,死了好多人哪,老一辈人都知道的。那地儿现在也还是古怪,不干净,咦,阴得很!”
拖拉机开到距苦荞村一公里远的地方,老大爷便不愿再往前了,他给殷槐和楚离原指明了路后,便迅速离开了。于是,两人只得背着双肩包,在山路上紧赶慢赶。现下暮色四合,天光逐渐黯淡下去,如果不快点到落脚的地方,恐怕真要在荒郊野岭里过夜了。
行至圆月初上,殷槐和楚离原总算见着了苦荞村的影子。这座村庄挺稀罕地保留了传统农村风貌,虽不破败贫穷,却处处透着陈腐封闭之感,宛如暮气沉沉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