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叮”的一声响,山羊仆人将餐盘放在两具衣饰华丽的美丽人偶面前,只见人偶浓密的长睫毛下,本来直勾勾瞪视前方的玻璃眼珠子忽然向下一骨碌,便定定地动也不动了。
就像在欣赏今夜的盛宴。
然后,在蒋琬的搀扶下,谢宏德慢慢站了起来,他颤巍巍地举起双臂,神情庄重地比了个奇怪的手势,张口吟诵道:
“地狱的君主,人类的诱惑者,山羊的守护者,您把油膏、美酒、黄金赐予我的领地,赐予一切有形的与无形的以贯达宇宙的荣耀,白昼从此消失,您的羽翼将荫蔽疆土万里,从最初,到最后,从开始,到结束,从一瞬,到永恒。”
话音刚落,厚重的天鹅绒窗帘竟不安分地飘动起来,餐桌上六瓣花烛台的光焰也开始疯狂抖动,明明四周门扇紧闭,却好像不知从哪儿吹来阵阵阴风,舞得一室凄凄惨惨,鬼气森森。
下一个瞬间,更加恐怖的阴影从天而降。
雪白的餐盘里,那摊漆黑腐臭的胶质仿佛突然有了生命,变得犹如滑腻粘稠的软体动物一般,在盘子里来回蠕动着,尖叫着,扭曲着,甚至挣扎出模糊的四肢的形状。
“咔哒”,两个人偶下巴一动,齐齐张开了红艳艳的小嘴。
于是,黑色浆液就像收到了某种不可抗的指令,只能乖乖从餐盘边缘流淌下来,再交织着顺沿人偶的胸膛、颈项、下巴,一点一点往上攀,直到钻进它们的口腔。凑近那犹如黑洞的口腔,还能隐约听见诡异尖利的惨叫声在它们的肚腹里翻滚不息,荡出一片叫人头皮发麻的回声来。
又是一记“咔哒”,樱桃小口紧紧闭上了。
一直神经紧绷的谢宏德见状,这才长长舒了口气,一下子瘫软在了椅子上。
“刚才你们见到的,是我每日必做的功课,已经持续整整十五年了。”
喝了口蒋琬递过来的冰镇柠檬水,谢宏德继续道:“盘子里的东西,是用黑狗肉、山羊眼珠、未发酵的黑面包、腐烂的葡萄和石榴……还有养鬼者的血,调配而成的饵料。”
殷槐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难怪您说是来自地狱的晚餐。狗肉象征赫卡忒,她是前奥林匹斯的提坦女神,也是鬼魂女皇与地狱女神,经常在三头犬刻耳柏洛斯的陪伴下出没于坟场。山羊又一直与恶魔挂钩,其他材料也同样意味着腐烂和死亡。”
谢宏德鼓了两下掌,脸上却无赞赏之意,“法师先生果然博闻强记。这个配方是我花了重金问那洋人男巫买的,说必须日日以此物喂养,才能安抚那两个……人偶,让我免遭反噬之苦。”他似乎想说什么恶毒言语,却还是忍住了。
楚离原问道:“所以,那对母女的鬼魂就一直封在那两个人偶里?若只是为了让鬼魂有地方寄宿,明明许多容器都可以,甚至效果更好。”
谢宏德揉着太阳穴:“因为人偶是最像人的东西。不仅像人,而且健全、美丽、高贵。那男巫说,她们生前活得凄惨无比,连奴隶都不如,却在死后获得了这样的身躯,也算能稍许平复暴虐痛楚的灵魂了。”
“那其他人偶又是怎么回事?洋馆里,还有外面庭院那些。”楚离原盯着谢宏德,“那些不会也都是你豢养的恶鬼吧?”
“不是!当然不是!”谢宏德一拍桌子,激动得脸色涨红,蒋琬赶紧替他拍背抚胸,他这才慢慢平静下来。“那些都是普通人偶,放置它们也是供养之法中的一环,为的是让那对母女有同类作伴,可以进一步减轻她们的怨气。”
“养鬼关键在‘控’字上,且不提让它成为忠诚的随从,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只要能做到双方保持相对的平衡,就已经很难得了。”殷槐搅拌着玫瑰红茶,水汽氤氲,看不清他的表情。“您用这套供养之法保了十五年的平安,看来那位男巫确实有一手。”
谢宏德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还是闭上了。他点点头,慢慢道:“可我不想再过这种反常的生活了,我早就受够了!每天,跟疯子一样,举行这种莫名其妙的仪式,和这些恶心东西待在一起,还要提心吊胆,生怕她们哪里不满意!”
谢宏德的脸上满满都是怨毒,不经意间,似乎流露出几分悲伤。只是太过稀薄,稍纵即逝。
“我之前找过好些所谓的高人,结果都无功而返。那男巫又已经死了,再不能帮到我分毫。既然法术协会声称你们很有能耐,那么,你们就必须帮我摆脱这一切,想办法斩断我和它们的契约。最好能把那两个东西打得魂飞魄散!”
“事成之后,钱的话要多少都有,还是说……”他握过蒋琬的纤纤玉手,“作为男人,更喜欢像她这般美丽的女人?”
楚离原眼中嫌恶漫溢,“你真是卑猥至极的人类。”
谢宏德无所谓地摊了摊手:“人类的本质大都如此。”
“我们会帮你解决这个问题,只因这是工作,我们和你,绝不可能存在任何交易。”殷槐顿了顿,又淡淡道:
“更何况,我想要的,你根本给不了。”
*****
晚宴结束后,整栋洋馆也随之收敛光芒,没入无尽夜色之中。
三楼客房。
“这里我已按家主吩咐打扫完毕,二位可随意使用。晚上请关好门窗,不要外出走动。”南叔像机器人般说完话,欠了欠身,刚要离开却被楚离原喊住了:“为什么不让出去?”
南叔身形微滞,“因为家主浅眠,任何响动都可能惊扰到他休息。”
门不轻不重地合上了。
客房的布置摆设都很漂亮,墙纸上还绘着一种漂亮的六瓣花,清新雅致。楚离原看着那花只觉得眼熟,“我怎么感觉洋馆里很多地方都有这种图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