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水绿堪染,莲叶出水大如钱。眼下正值初春,是一派杨柳青青、草长莺飞的好风光。
河堤边,传来不成调的轻声哼唱,循声望过去,是一个瘦瘦高高的漂亮少年。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这会儿正懒洋洋地躺在草地上,两条胳膊舒舒服服地枕在脑袋底下,嘴里还叼着根狗尾巴草,风吹起宽大白色长袍的衣袖,倒显出他很有几分飘然若仙的神采。
在天楚国,小到黄发稚童,大到耄耋老翁,人人修炼法术,家家钻研神通,形容一个人像神仙,无疑是至高的褒奖了。只可惜,这少年在他父亲——有名的法术世家商家的家主商筠眼中,唯有八个字可形容:游手好闲,不学无术。
“商柳少爷,可算找到您了!”一个仆从打扮的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跑到距少年约莫一米多的地方便停下,不再靠前了。
商柳还是安安稳稳地躺着,眼睫半阖,一副将睡未睡的样子。“怎么了?我又哪里惹得父亲不痛快了?”
“老爷没生气,他找您是有件不得了的大事要和您说。具体我也不清楚,您就赶紧先随我回去吧!”那仆从说着,就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商柳长长地打了个哈欠,闭着眼醒了半晌神,这才慢悠悠地爬起来,一边掸去身上的草叶,一边最后望了眼早春河畔的景色。他有预感,等待着自己的,绝不是什么好事儿。
载着商柳的马车顺着河流一路往东,在都城鼎沸的人声气之间穿梭。行至临近城郊的商府门口,才渐渐停下。
与满城春色不同,商府一年四季都是苍翠青郁之色。作为天楚国赫赫有名的大/法师,商筠秉性严肃,不慕风雅,不喜莺莺燕燕,也不爱花花草草。府中所植草木,皆是松柏一类,生长得颇有遮天蔽日之势,叫人只觉耳目清凉,满脸森森之气。
松柏敛去了火性,但商筠可不是。走进主屋厅堂的时候,商柳确信,今儿自己恐怕又要被愤怒的火星子给点着了。
“回来了?”太师椅上,商筠掀起眼皮睨了眼儿子。
“嗯。”商柳应了声他老爹,不咸不淡。
“坐吧。”商筠指了指离自己最近的椅子。
商柳略微吃惊地抬眼望了眼父亲,心道平日里他见着自己不是横眉冷对,就是戒尺伺候,每每说话也不过是问他法术修习情况而已,今儿怎么如斯反常,难不成是中了什么妖邪了吗?
“坐。”商筠重复了一遍。
于是,商柳只得硬着头皮坐了下来。椅子上铺了厚厚的锦缎,照理说坐着还挺舒服,但他却只觉哪儿哪儿都不得劲——事出反常必有妖,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还不如给自己个痛快呢!
“爹,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商筠没出声,端起茶盏吹了一口,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放回桌上的时候,商柳注意到一点茶水沫子溅了出来,在桌上洇出一滩水渍。
……他老人家手抖什么啊?难不成真碰上什么难缠的妖魔鬼怪了吗?可放眼整个地幅辽阔的天楚国,谁不知他商筠大|法师神通非常,是法术界顶尖儿的大拿,他都搞不定的事情,自己这个惫懒散漫的闲人又能有什么办法?
商筠偏过头,拧着两道凶巴巴的剑眉看商柳,看着看着,他忽然抄起桌上的茶盏,狠狠往地上一摔。
“我真后悔,后悔以前对你太宽纵!白白浪费了这万中无一的极阴极煞之体!”他气喘吁吁地吼,面皮涨得通红,“……如果能把你好好教成手段高明的法师,这次……这次也不至于让你直接去送死……”
商柳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响,彻底懵了,傻了,昏头转向了。“爹……?您到底在说什么啊?”
商筠很长很深地叹了口气,眼角微微有些泛红,语气却仍是冷厉而生硬。“你知道这两年里,整个大|法师司都在做什么吗?”望着商柳发白的脸,他一字一语句沉声道:“我们全体法师,就像天底下最优秀的工匠,用最精纯的法力编织了三万六千九百七十条咒术。为使这些咒术紧密连结,我们还为它们创造出一套咒术系统,使它们成为一个单独的集合体。”
“本来,它只是一个无知无觉的……”商筠沉吟着斟酌措辞,半晌才接着道,“人造怪物。可是,因为其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庞大的法术体系,充满了种种难以预测的不确定性,某一天,里面竟然孕育出了近似人类的魂魄,然后,又渐渐地生成了肉|体。真是不可思议啊!由人创造的非人之物,竟然在努力向着人类靠近。”
“孛。”
“我们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孛’,彗星之意,昭示着灾难与不幸。”
商柳听得入神,一时竟也忘了恐惧,“为什么要这么叫它?”
“并不是每一个生命的诞生都伴随着祝福。有的人……就暂且将它认作是人吧,有的人的降生,就是罪业,就是祸端。”商筠抬起手,重重地落在儿子的肩膀上,“因为‘孛’的法力辐射太过厉害,凡人如果与之接触,时日一长只怕身心都受到严重侵蚀。我们这些法师也不例外。”
这一拍,倒是让商柳彻底悚然而惊,他瑟缩了一下,其实心里已然明了父亲来找自己究竟是为何——
“普天之下,唯有你,也只有你,或许能不受它的影响。”
“陛下非常重视它,如今,它是整个天楚国最珍贵的至宝。他吩咐我,希望能让你去照顾它、好生看管它——直到它派上用场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