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宽大马车停在太子府外,车前立着小方与一名侍从,车内,夏焉理直气壮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夏昭。
夏昭抱起双臂,不悦道:“那等地方,你去凑什么热闹?”
夏焉道:“太子哥哥可以去,我为何不行?”
夏昭道:“朝廷虽不干涉江湖事,但他们在京城拉开如此大的摊子,本宫身为太子,自然得去瞧一瞧。”扭头一望身边,眉眼舒展,“况且本宫是与阿梦同去。”言下之意,两人一道,便不算逛窑子。
夏焉立刻道:“那我也是与阿梦哥哥同去的!”
“放肆。”夏昭眼睛一瞪,“阿梦也是你叫的?”
夏焉撇嘴,鼻孔出气嘀咕道:“我叫好多次了,阿梦哥哥自己都没说不可以。”
夏昭的眉毛登时竖了起来,韩梦柳倚在软垫上,无奈道:“自家兄弟,斗斗嘴得了,难道还真要分个胜负不成?今夜武拍会只是借了如想阁的地方,场面上不做酒色生意,四殿下好奇,求了我许久,我怎好拒绝?我知你是怕他出入这等场合学了坏,但他不小了,自个儿有分寸,何况还有你我跟着呢。”
夏焉使劲儿点头应和。
夏昭思索片刻,看向夏焉,“问你几句话,好好答了就带你去。”
夏焉心想肯定不是好话,但人在屋檐下,只好胡乱一点头表示同意。
夏昭便道:“你和程熙究竟怎么回事?”
夏焉就知道他要问这个,垂头抿嘴,揪着衣袖说:“他向我告白,我拒绝了。”
夏昭又瞪起眼,明显比刚才还气,“程熙不计前嫌,你竟然拒绝?你有何理由拒绝?!”
夏焉顿时很郁闷,心想这个太子哥哥就跟父皇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只会高高在上地批评他。他窝在位子上踢了踢脚,反驳道:“我不想同他成婚,不拒绝岂不是又骗他……”
“你还顶嘴?!”夏昭拔高声音,“别乱动!整日坐没坐相!”
“太子殿下。”韩梦柳沉下脸,颇有不耐地插话,“四殿下真心实意地回答了问题,您是否也当兑现承诺?再不走,就迟了。”
一句“太子殿下”明显是动气了,夏焉向夏昭翻了个白眼,挪到角落里盖着披风缩着坐,夏昭黑着脸下令,马车终于出发。
不多时华灯初上,如想阁到了。
一下马车,馨香醉人,夏焉使劲儿吸了吸鼻子,新奇地向四处看:店面林立灯火辉煌,男女嬉笑轻纱软缎——京城烟柳街果然不同凡响!
一位作富贵江湖客打扮的俊朗年轻男子堆笑上前,毕恭毕敬地朝夏昭行礼,夏昭却连看都不看那人一眼,仅只倨傲一哼。男子并不介意,又朝韩梦柳行礼,笑道:“恭迎大驾。”再往夏焉身上看,疑道:“这位贵客是……”
韩梦柳引夏焉上前,介绍道:“小叔。”
男子恍然大悟,向夏焉一躬,“原来是赵小公子,欢迎欢迎。”
韩梦柳对夏焉道:“这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镇远镖局宋益宋总镖头,今日武拍会的大东家。”
夏焉点点头,入乡随俗地向宋益行了个江湖抱拳礼,道:“久仰大名,宋总镖头幸会。”
宋益爽朗一笑:“幸会幸会,赵小公子太客气了。”
他们身份特殊,不便从正门直入,便随宋益由一侧小门上楼。夏焉拉拉前方韩梦柳的衣袖,小声问:“阿梦哥哥,我为什么是赵小公子?”
韩梦柳道:“小昭儿在外行走,以赵为姓。”
“哦……”夏焉眼珠转转,“是‘昭’的谐音?”
韩梦柳没有多说,只“嗯”了一声。
贵宾席设在二楼,绕主阁一周修了精致的雅座与雕栏,雕栏上挂着遮光的细竹帘和轻纱帐,外头看不见里头,里头却能轻易地看到一楼大厅的情景。
一行人来到视野最佳的主宾席入口,宋益刚掀开纱帐道了句“请”,紧接着就“诶”了一声。夏焉他们向内一望,也愣了——
主宾席有左、中、右三张双人案,距入口最远的右侧案上,赫然坐着程熙与薛晨星。
程熙立刻起身,领着薛晨星含糊行礼:“见过三位公子。”
夏昭牵着韩梦柳径自去往中间案上,问:“你们怎么来了?”
程熙道:“听说有个盛会,来看看热闹,不想竟跟公子撞了席。”
“无妨。”夏昭并不介意,甚至有点幸灾乐祸,“出门在外不宜排场,既然都认识,便不拘礼了,一块儿坐吧。”与韩梦柳首先坐下,示意程熙与薛晨星也坐。
程熙与薛晨星躬身,却不动。
夏昭便看向入口,眉头一蹙,“喊着要来,怎么来了就一直杵着?就算你不愿坐,好歹也为别人想想。”
夏焉撇撇嘴,努力平复了心中悸动,走到离入口最近的左案,正要坐时,程熙忽道:“公子身份尊贵,应坐这边。”扭头对薛晨星说:“我们去对面。”
夏焉只得听话地与程熙和薛晨星换了位置。
一切就位,唯独宋益还站着。
夏昭视线向前,仍不看他,只冷冰冰道:“宋总镖头是今日的大东家,怎好站着伺候,也坐吧。”
语毕,韩梦柳一脸无奈,宋益也很无奈,向夏昭谢过恩后,尴尬地看着面前的三张案——
夏昭与韩梦柳最为尊贵,居于正中;夏焉身份次之,坐次席;程熙与薛晨星坐陪席,他理应也坐陪席,可是陪席满了,唯独夏焉身边空着个位置,可他若坐了那里,岂不是与皇子平等、比丞相公子更高一筹的意思?若加案,则必要遮挡夏昭的视线。
太难了。
诡异气氛四处萦绕,宋益思来想去,对程熙一揖:“程大公子,在下冒昧,可否请移尊步,来坐赵小公子这边?”
这是唯一的办法。
程熙亦十分大度地说了声“好”,起身走向夏焉。
夏焉:“……”
宋益对着薛晨星笑了笑,终于坐下。
“武拍会是江湖上搞的新玩意儿。”宋益向众位贵宾介绍,“日子不好过啊,在下的镖局还算有些名望,进项都一年不如一年,于是大伙儿想了这么个办法,把自家的兵器拿出来拍卖,筹些款项,但与普通拍卖不同,除了银钱竞价,还要比武。”
夏焉满脸新奇,边听边点头,又疑惑道:“那若是某人武功高强,胜了所有对手,可他没有钱,怎么办呢?”
宋益尚未说话,程熙便抢先道:“所以今晚的拍品有两部分,一大部分还算可以的要钱,另一少部分珍品则必须靠武。这样做,既是噱头,又是展示江湖气象,更深层的目的,则是借分配神兵调整武林格局。”看向夏焉。
夏焉听得入神,嘴都张开了,突然发现程熙正目不转睛地看他,连忙一缩,抱住果点盘子就往一边挪。
程熙:“……”
宋益尴尬地笑了两声,道:“程大公子果然见多识广,其实也没这么复杂,哈哈,主要还是因为大伙儿太穷,什么气象格局,哪里有赚钱来得痛快。江湖中人都是老粗,不够文雅,更没头脑,赵小公子千万别被吓住了。”
程熙抿了口茶,不动声色地看了宋益一眼,不再言语,只将自己面前的果盘往夏焉那边推了推。
宋益打了个响指,手下入内,奉上武拍会的珍品,给贵宾先睹为快:镶着宝石的匕首、玲珑剔透的短剑、闪着寒光的流星镖、气势汹汹的蟠龙大刀……夏焉应接不暇,突然眼前一亮,只见一托盘中静静躺着一对长约一尺的细锥形兵刃,中间有环,两头削尖,通体雪白闪亮。
“这是分水峨嵋刺吗?!”夏焉兴奋地问,他在话本上看到过这种兵器。
“正是。”宋益道,“赵小公子喜欢?”
夏焉开心地点头“嗯嗯”。
“它还有个名字,叫做白芍,看来的确与您有缘。”宋益一笑,“您若会武,稍后可以试试。”
夏焉遗憾地说:“我不会的。”
“那可惜了。”宋益想了想,话锋一转,“不过这几件都是在下镖局里的兵器,若是赵小公子喜欢,在下做主留下它……”
“不要!”夏焉连忙摆手,“不要破坏规矩!我看看就好,我要兵器也没什么用。”
宋益便点点头,不再坚持。
武拍会开始,金银竞价与比武夺宝交替进行,热闹非凡。夏焉坐不住,索性跑去栏杆边看,程熙生怕他一不小心掉下去,视线始终粘在他身上。
不久后白芍出场,经过几番比拼,一个剑客胜出,剑客正欲取宝,二楼纱帘突然一晃,宋益飞身而下,宾客登时哗然!
剑客调侃道:“宋总镖头这是舍不得自家的东西了?”
江湖人哄笑,宋益站在剑客对面,洒脱道:“并非舍不得,而是想将它当作礼物,赠予一人。”
二楼上的夏焉:“!!!”
在他身后,夏昭面无表情,韩梦柳一脸无奈,薛晨星急切地看向程熙,程熙面色深沉。
楼下亦在起哄,剑客摊手道:“行吧,反正我打不过宋总镖头,我不要了。”当即退开。
宋益自信满满地走向白芍。
突然间,纱帘再晃,白袍锦衣于空中一闪,修长的身影稳而潇洒地落在大厅正中,一步后撤,左手一撩衣摆背于身后,右手单掌竖于胸前,面如冠玉、神色沉稳,正是程熙。
“宋总镖头,还请赐教。”
宋益回身讶然道:“公子也想要这白芍?”
程熙露出一抹不亢不卑的笑容,认真道:“心头所好,自当争取。”
宋益点点头,朗声道:“好。”
宾客们鼓掌大叫,程熙错步飞身,与宋益战在一处。
二楼上,夏焉心如鼓擂,当即吓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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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敞富丽的如想阁大厅内,千姿百态的江湖客围坐,一身雪白锦衣的程熙与着松绿武服的宋益人影飘忽,你来我往,战得十分激烈,不远处武器架上静静摆放着他们争夺的名为“白芍”的分水峨嵋刺。
二楼纱帘后,夏焉扒着栏杆向前倾身,紧张地心和脸皱成一团,见韩梦柳他们也过来了,连忙问:“阿梦哥哥,他们俩谁会赢?”
韩梦柳倚在栏杆上看了一会儿,道:“十分焦灼,胜负只在毫厘之间。”意味深长一笑,“你希望谁赢?”
夏焉知道韩梦柳是故意打趣他,心想老实讲他当然希望程熙赢,但眼下只得苦着脸道:“我希望他们不要打了。”
不过,程熙个头高,还手长腿长,打起来十分好看。哎,如果他不是故意跟人打架,只是表演就好了。
正想着,夏昭抱起双臂鼻孔一哼,道:“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事。”
夏焉立刻郁闷地扁起嘴。
韩梦柳突然道:“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