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焉在小厅中忐忑等待,不多时厅门打开,宋益引着一名身材高大着灰衣的中年剑客进来。
目光一接,夏焉起身上前,当即就拜。
“不敢。”剑客扶住他道,“听宋总镖头说公子身份尊贵,怎可行此大礼。”
夏焉摇摇头,坚决跪下,仰头瞧着剑客,“大侠保护我娘亲多年,是娘亲与我的恩公,若不谢过我心中不安。”坚持磕了个头。
剑客一叹,伤感道:“在下不过江湖中藉藉无名之辈,更无力挽救月瑶于生死之间,万万担不起大侠与恩公之名。公子这样说,倒是在下该以死谢罪。”
“相逢即是有缘,当年是,如今亦是,何必一定要论个孰是孰非呢?”宋益劝解道。
“宋总镖头说得对!”夏焉信服地点点头,起身走向桌边,抬手邀请,“快过来坐。唔,怎么称呼您?”
剑客坐下,洒脱道:“这些年来我从未给自己取过名号,便就叫无名吧。”
夏焉在他对面落座,唤道:“无名叔叔。”
他生得漂亮,眼眸清亮,一瞧便招人喜欢,这般亲近的称呼则更让人喜欢。剑客一听,沧桑的面上浮出笑容。宋益退走,让二人尽情交谈。
剑客将随身的包袱搁在桌上,道:“我保护了月瑶十八年,她故去之后,我突感人生无事,便又回到她的居所,继续守着她生前的一些痕迹。今次有事远行,听说宋总镖头识得月瑶之子,我便整理了她的遗物,打算托宋总镖头转交,不想公子竟正在此处做客,倒是意外之喜。”
“娘亲的遗物?!”夏焉看着面前的包袱。
剑客点点头,微笑道:“打开看看吧。”
夏焉心中激荡,解开包袱,只见其中有一支竹笛、一柄短木剑、几本书和一些织品,织品是小婴孩穿的虎头鞋虎头帽、稍大一点的童子穿的文生袍文生巾与更大一些的少年郎佩戴的头带丝绦等。
夏焉将它们一个个拿起,反复观看抚摸,感慨道:“原来娘亲给我做了这么多东西……”
“从前月瑶做完维生的活计便做这些,只是许多都烧掉了,留下的也不曾寄出。”剑客道。
“娘亲一定是怕我被发现。”夏焉拿起书册,其中有本《诗经》,他立刻雀跃起来,“娘亲也读《诗经》!我先前也在读!”
剑客笑道:“月瑶很爱读书,还经常做批注。”
夏焉翻开书,果见空白处写了不少工整娟秀的小字,他开心地说:“我之后要把娘亲的批注都好好看过!”又摸摸竹笛和木剑,抬眼问,“娘亲还会吹笛和舞剑吗?”
剑客点点头,“她很擅长吹笛,只要她一吹笛,周围的鸟儿就都会凑过来静听。”
夏焉不由地瞪大双眼,心想好厉害啊!
“不过舞剑不算擅长,只能说是喜爱。”剑客略无奈地笑着,接着面色一暗,苦涩叹道,“我又有何资格评判他人的武艺?我自己不过也是半斤八两,竟还敢不自量力地为人当保镖,实在可笑。”
夏焉知道他在自责,忙劝解道:“无名叔叔你不要这样说,当时你们是中了埋伏,对手人多……”
“纵然是中埋伏,纵然对手人多,但若我足够强大,月瑶又怎会……”剑客悔恨地摇头,“公子,你不会武,大约不懂,这么说吧,我若能有宋总镖头一半的实力,月瑶应当就不会死了。”
夏焉一怔。
“所以后来我很不明白。”剑客道,“最初我以为月瑶是大户人家养的外室,直到京城遇袭,尤其是与宋总镖头和他的朋友联络上,得知想要谋害月瑶的人竟有那么大的背景以后,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当年委托人找上的是实力如此一般的我。”
突然间,夏焉脑中生出许多零碎飘忽的念头,他努力地想要抓住,却听剑客道:“你与月瑶很像。”
“嗯?”夏焉从思索中走出。
剑客道:“并非形貌像,而是举手投足间的一种感觉,也并非时时都像,就是忽而数息,譬如认真地想事情,或是茫然懵懂,以及毫无顾忌、发自内心地感到快乐的时候,会有一些她的影子。”
夏焉“哦”了一声,开心地点点头,再问:“那娘亲长得什么模样啊?”
“很好看。”剑客笑起来,“面容清丽身形条顺,走在人前十分抢眼,大约比公子你低半个头。”
夏焉在脑海中试着描摹娘亲的形象,心想看来自己个儿头不高的确是因为娘亲,又想既然是娘亲的恩赐,那他以后便再也不觉得不好了。
聊过这些时候,他觉得自己与剑客已有些熟络,便关怀道:“无名叔叔,你这趟远行要去哪里呀?去很久吗?”
剑客笑道:“不瞒你说,我要去的是黄泉地府,去的时日自是永远无回。”
夏焉:!!!
他震惊地站起身,剑客示意他稍安勿躁,道:“前几日委托人联络我了,按照规矩,我见过他之后,就得自裁谢罪。”
“委托人?!”夏焉登时更加震惊,他一直以为找江湖人保护娘亲的委托人是谭相,可谭相已经去世了!
刹那间,所有线索从四面八方而来,汇于一处,而后连接、贯通——
剑客说他实力一般,若是真心想保护娘亲,为何委托的保镖会是一般?!
剑客说娘亲经常改换住处姓名,又为何会知道她叫作月瑶?!
娘亲遇害前根本不知保镖的存在,不可能是她自己说的,那就一定是委托人说的。
委托人为何要向保镖们说出娘亲的真名,又为何在娘亲遇害后不出现,直到如今才突然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