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焉皱眉撇嘴许久,始终百思不得其解。
“君后好好的,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这是要杀头的,还有可能连累家族!”
“自然是有原因。你不妨首先想想,君后既已身居后宫至尊之位,为何还要与其他君秀争斗?”程熙挑眉。
“因为他善妒?或是因为他太爱父皇,不愿与他人分享?”夏焉不自信地动了动双脚,总觉得这更像丽贵妃。
“你也觉得说不过去吧。”程熙开始重新分配棋盘上的棋子,悠然道,“这么多年来,君后一副与世无争的淡然模样,几乎从未表现出过爱、妒之类的激烈情感,足见他心机深沉,善于谋划,极能隐忍。”
夏焉缓缓点头,认同道:“的确,从我娘亲的事情上就可见一斑。”
“那么问题又绕回来了,他利用他的那些心机,究竟在争些什么?”程熙看向夏焉。
夏焉眨眨眼,觉得脑中一团乱麻,快要缠疯了。
“你说吧,我不猜了。”他抓住程熙的胳膊,一脸无辜,“还好我不参与这些,否则肯定是第一个被斗倒的!”
程熙一笑,摸着他的脑顶道:“那是因为你有更大的智慧,根本不屑于此类下成的勾心斗角。”神色一正,将话题拽回来,“简单说,君后要争的东西只有两个:第一,未来,第二,一口气。”
夏焉精神一振,但很明显没有听懂。
程熙解释道:“从前,他想方设法赢得后位;而后,他与丽贵妃分庭抗礼,并不断压制其他君秀;不久前,他向你透露身世的讯息,借由你的手给丽贵妃、二皇子一系致命一击。凡此种种,都是为了稳固地位。如今,他的后位牢靠了,接着便要考虑未来。”顿了一顿,给足了夏焉思索的时间,再道,“居后位者,无论是否是太子的生身之人,日后都会是太后或大君,然纵观史料,这位连天子都需敬之重之的尊者,却大多过得不算太好。”
夏焉立刻道:“这个我知道,是因为天子担心太后或大君分权,所以压制他们!”
程熙点点头,“最近几年,君后与太子殿下的关系不断恶化,他一定很担心自己的未来。他与丽贵妃不同,小打小闹历来不屑于做,一出手就要釜底抽薪。你说,有什么办法是比在未来的皇位上换上自己真正的儿子更好的呢?可圣上不给他怀上龙种的机会,他便只能……”
“等等等等!”夏焉打断程熙,匪夷所思道,“你是在编话本故事吗?这也太可怕了,一个不小心命就没了,还谈什么未来!何况父皇又不傻,他都没临幸过君后,君后就有孕了,这不是主动找死吗?!”
“君后有孕的细节我们暂且不知,也暂且不论,只是我总觉得他一定会有一些蒙蔽过去的方法,甚至有可能是……”程熙略一犹豫,暂时收住自己那些更加可怕的猜测,退一步道,“好吧,那先假设君后怀的的确是龙种,来谈他的动机。”
夏焉心想这还差不多,抬抬手示意他继续说。
程熙便道:“接下来就很简单了,太子殿下如今的地位亦很稳固,君后要如何才能让自己腹中的孩子成为太子呢?”
“这得首先保证他怀的是男孩儿吧,万一是女孩儿,一切不就都白搭了?”夏焉想不通,撇嘴嘟囔道。
“据说大内有生男秘方,灵不灵我不知道,但你需知道,你太讲道理了。”程熙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
夏焉一愣,仰头迷茫问:“什么意思?”
程熙揉揉他的脸,耐心讲解道:“很多时候,谋划是不可一味讲道理、求确定的。譬如君后,他若等到孩子生下来知道了男女才决定是否要斗,那就会错过最佳的时机。相反的,其实只要他最后能够取胜,那么生男生女,甚至生与不生就都不重要,细想一下,不过就是个需要放上皇位受他摆布保障他未来的孩子而已,哪里不能找来?这也就是为何我方才会怀疑他怀的并非龙嗣,毕竟,生孩子可比生皇嗣要容易得多。”
夏焉的背后不禁一凉。
“你的小脑袋里问题当真不少。”程熙宠溺地向夏焉微笑,“先不纠结这个了,继续推测君后有孕之后可能采取的行动。你说,他要怎样做才能让自己的孩子成为太子呢?”
意识到自己扯开了话题,夏焉有点不好意思,对程熙吐了吐舌头,道:“这个简单,只要旁的皇子都当不了太子就可以了!”
“很对,只是如何实现呢?”程熙期待地笑着。
程熙手推棋子,分为四份,又从每一份中各取一枚,示意道:“太子殿下、二皇子、三皇子、你。”
夏焉瞧着,突然间心有灵犀,紧接着,八个血淋淋的大字冲入脑海,他恐惧地脱口而出道:“互相残杀,渔翁得利?”
“没错。”程熙淡淡点头,“其实在你回宫之前,太子殿下与二皇子就已数度争斗,君后在其中没少推波助澜。如今加了个你,对君后来说虽然多了个对手,多了些麻烦,但同时也多了许多机会。譬如正因为有你,二皇子一系遭受重创,元气大伤,而太子殿下……”垂下眼帘,眸色一暗。
“原本太子殿下有丞相府支持,可如今你我结了缘,那么以后若当真发生些什么,丞相府就很可能会抛弃太子殿下而选择你。还是那句话,以后的事谁也预料不到,纵然我们不想,也会努力去维系,但在旁人看来,这就是分裂的好机会,君后定然会紧紧把握住。”略疲惫地叹了口气,“至于三皇子,他心思单纯,君后只需略施手段,便能将他轻轻松松地解决掉。”
“父皇不会允许的!”夏焉认真地说,“四个皇子当中,他最爱太子哥哥和三哥哥!方才听你说了他俩都是父皇亲自生的,我总算是明白为什么了!”
程熙无奈地看着他,简洁道:“先讲君后的谋划。”
“唔。”又一次发散跑毛的夏焉连忙捂住嘴,闪着双眼点了点头,道,“那你的意思就是说,君后会想办法把我们几个一一击破?”
“一一击破不如合力围剿,眼下正有好时机。”程熙将四枚棋子中的第二枚向前一推。
“二皇子?!”夏焉紧张起来。
程熙点点头,引导道:“来说一说二皇子眼下的处境。”
夏焉坐得端正,像个好学生,边想边回答:“二皇子与我结仇,势力大不如以往。”
“很好,说出了最关键的两点。”程熙赞赏道,接着分别指向第一和第三枚棋子,“二皇子原本要对付的人是太子殿下,如今又加了个你,就算其他的暂且都不考虑,他也势必会与你俩闹个天翻地覆,更何况他如今式微,必定也担忧未来,那么,有什么是比当太子、而后再登天子之位更加一劳永逸的方法呢?”
“他们都想当皇帝!”夏焉震惊道。
程熙严肃郑重地点头,“如今的形势已经很明了了:君后要生事,二皇子也要生事,敌人又相同,若能联合……”
“君后常年同丽贵妃势同水火,还间接害死了她,他们两方怎么可能合作?!”
“这便是你与他们的不同。你先前说做事不只要考虑立场和利益,还要考虑本心,但对他们而言,只要有利益,就没什么不可能。”程熙笃定道,“先合作,达成目标之后决裂,直到决出最后的胜利者。”
夏焉觉得在理,一边点头一边迷茫道:“可如今二皇子在湖州,君后在京城,他么怎么合作?”
“焉儿。”程熙深深道,“事已至此,你难道还不明白么?争皇位纵然也有仅靠言语之计就成功的,但那是少数,更多的是有无数人流血牺牲的残酷斗争,因为只有那样才能赢得干净彻底,而后再无后顾之忧。”
夏焉浑身一震,“你、你是说……”
他想到了,但他不敢说出那两个字。
于是程熙替他说了:“没错,就是依靠武力,用战争去夺。”
夏焉:!!!!!!
“二皇子身为郡王,手上有一支府兵,丽贵妃母家与君后母家亦有部分兵权……”
“可是太平盛世……”夏焉不敢置信地站起身。
“找个理由就是,前人早已准备了无数个供后人随意取用。”程熙面上露出伤感,缓了缓,接着道,“一旦揭开战事,二皇子那边定然首先针对你,而君后那边则会想方设法让太子殿下领兵出战,而后串通母家,在战场上对太子殿下不利。”
三言两语说得极为轻巧,夏焉却听得心惊胆战。
“程熙,你……”他嘴唇微微发抖,“你会不会是想得太多了?”
“我也很想是自己想多了。”程熙无奈一叹,“可是焉儿你想一想,假设你是君后或二皇子,面临着什么都不做就有可能会任人宰割的未来,你当如何?”
夏焉一怔。
“而且不瞒你说,我步入官场五年,做下的大小判断与决定亦有百来个,并非我吹嘘,实在是……无一出错。”
夏焉双目惊叹地睁大。
“或许也是从爹爹那里传下来的家学渊源吧。”程熙谦虚地开了个玩笑,又道,“其实另外还有一件事,先前一直困扰我,但最近我有点想通了,想通之后,便恰能与方才的一系列判断作为佐证。”
“什么事?”夏焉着急地问。
程熙抬眉,“你与二皇子有如此深仇大恨,圣上为何要将你俩贬到一处?”
“哦对这个我也想过!”夏焉立刻道,接着泄气地低下声,“可我始终想不通。”
“那么且听听我的想法。”程熙眸色深沉,“要理解这一切,需得首先明白一点,即圣上做事状似无意,但其实总是大有深意。他想得太远了,很多时候底下人以为是自己在做事,其实都是被他一步步牵引着。”
夏焉使劲儿点头,阿梦哥哥也曾这样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