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任何一个细节都有可能改变战局的走向,何况宣梧县迎来的是有了援粮这等起死回生的好消息。
百姓奔走相告,兵士气势昂扬,半个时辰之后便将敌军击退,大型攻城器械尽数破坏,小型器械收缴,欢呼声响震城楼与大街小巷。
夏焉喜极,再难支撑的身体一软,扶着城墙双膝跪倒,闭上眼睛。
力虽竭,精神与斗志却从未有过片刻停歇,大伙儿大声呼喊并肩作战,誓死守城终得绝处逢生的画面依旧不断地在他脑海中闪现。
入夜之时他终于醒来,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程熙。
“现在、现在怎么样了?!”他瞪着眼睛喉咙滚动,急切地问。
程熙端着温水过来,道:“敌军退回十五里外,城内平安,重伤十人,如今正在全力救治,已无性命之危,其余皆是轻伤。”
正咕嘟咕嘟大口喝水的夏焉眼神一亮,大喜:“没有人死!太好了!”激动地揪住程熙的胳膊,杯底的水来回晃荡,笑着笑着突然眼眶一红,皱起脸,嘴角委屈地撇了起来。
“焉儿别这样,我们打了胜仗,要开心。”程熙搂住他,反复揉着抵在胸口颤抖的脑袋和上下起伏的肩膀。
“我就是开心!开心得不得了!”夏焉断断续续地呜咽。
“可我却担心死了。你知道么?你差点儿就动了胎气。”程熙一脸后怕,“先前应当坚决不让你上阵。”
“只是守城,不算上阵。”夏焉侧靠在程熙怀里小声说道,“而且既然是差点儿动胎气,那就说明没事,我们的小宝宝好强壮好厉害,我要谢谢它。”伸手疼惜地摸了摸。
“不可侥幸。”程熙强调道。
“可我是宣梧县令,是皇子,是这场大乱的一个重要的由头。”夏焉仰头眼巴巴地望着程熙,“若你是我,你会不会只让大家上,然后自己躲在安全的地方?”
程熙一愣,满腹锦绣文章如今说不出一字,只拧着眉道:“可是……”
夏焉伸指按住程熙嘴唇,道:“我知道你担心我,其实仔细一想,我除了射射箭也没做什么,大约就是因为是第一次打仗,我太激动太紧张了,心里的弦一直绷着,所以才会影响到小宝宝然后晕倒的。以后我习惯了应当就会好的。”
“除了射射箭就没做什么?你说得当真轻巧。”程熙微愠,翻开夏焉手掌,亮出他左手虎口、掌心、关节,右手虎口与指间青红的瘀血,又撩开他的中衣,只见原本白嫩隆起的光滑肚皮上一片通红。
“呀!”夏焉惊讶地来回翻双手摸肚子,“这是怎么回事?我自己都没发觉!”
“全力射箭数百支,甲衣压着肚子足足四个时辰……”程熙闭上眼,嘴唇微微颤抖,不愿再说。
“可这个甲衣不是专为我特制,已经顾及到小宝宝的么。”夏焉眨眨眼睛,低声自语。
“再特制也是甲衣,不是布帛丝绸。”程熙道,“你的腿脚也肿了,肩背上还有磨伤。”
夏焉撇撇嘴,沉默片刻后试探道:“那、那习武打仗就是这样啊,比起大伙儿的伤,我这些已是极轻极轻的了,你、你就别生气了。”抬眼瞥着程熙,扯住他的衣袖拉了拉,“更加不要自责。我以后一定量力而行,而且会克制情绪,努力保护好自己和小宝宝!我保证!”伸手抬起,眼眸无比认真。不见程熙回应,他又十分努力地笑了一下,道:“要不要拉勾?”
程熙低眉,极为无奈地望着他,而后托住他的后脑,感慨万千地将他牢牢圈住。
“焉儿……”
一声呼唤,无限深情。
夏焉体会得到,手指按在程熙胸膛缓缓扣动,道:“经过了今天,我觉得自己成长了一些。”
程熙点点头,又道:“但在我面前不用。”
“也要的。”夏焉不赞同地反驳。
程熙不置可否地笑笑,道:“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夏焉感受了一会儿,道:“肚子有点沉,身上酸痛,但还好,都不严重。”
“最近应能平息数日,趁机好好休养,把该补的都补回来。”
“嗯。”
夏焉认认真真地点头,突然脑门一亮,他“唰”地推开程熙坐正,提溜着一双不可置信的眼珠,严肃地问:“对了!粮食!从哪里来的粮食?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程熙一笑,故意卖了个关子道:“我找个人告诉你好不好?”
“找个人?谁?”
程熙笑意转浓,道:“一个你很想见到的人。”
“唔?”夏焉的眼珠来回地闪着。
“哦,准确地说,应当是两个。”程熙摸摸傻乎乎的夏焉的脸,“因为你晕了,他们便一直在外等待。现在如何?能见客了么?”
夏焉连忙道:“能能能!快去快去!”推着程熙让他去喊人。
程熙起身出屋,夏焉抱着被子盘膝坐在床上,拧着眉头冥思苦想。
他很想见的人?两个?
究竟是谁呢?
很快,卧房门轻敲两声,然后推开。
夏焉立刻探头看向门口,表情“唰”地就僵了,接着眼眸颤动嘴角轻撇,整张脸扭曲了足足好一会儿,终于“哇”地一声大叫着光脚跳下床,狠狠向来人扑过去!
“小方——!居然是你!呜!我好想你啊小方!”夏焉的脸瞬间又涕泪横流了。
“殿下,我也想你,我……天天都想着你。”小方高高瘦瘦一身黑衣,仍是当初的模样,老实质朴的面上情绪复杂,眸中亦含泪光。
“呜……”夏焉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用力抱着小方,双手使劲儿敲他宽阔结实的脊背。
另外两人站在一旁。
薛晨星望向程熙,笑嘻嘻道:“吃醋不?”
程熙宽和一笑,回道:“你不吃我便不吃。”
薛晨星双臂抱起,挑眉道:“我才懒得吃。”
程熙悠然道:“我是没必要吃。”
薛晨星无奈地“呦”了一声,认输道:“行吧行吧,论打嘴仗,全天下都赢不过你。”
程熙自信道:“打别的仗也不一定能赢过。”
“哎呀。”薛晨星啧啧两声,“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还来上劲儿了。”
众人簇拥着夏焉回到床上,夏焉闪着泪眼感慨地盯着小方看,雀跃道:“小方!我和程熙有了一个小宝宝!”
小方点点头道:“恭喜殿下和程大公子。”
夏焉晃晃脑袋,看了一眼薛晨星,手指将他俩一指,好奇地问:“你们什么时候生小宝宝?”
薛晨星尴尬地咳了一声,走到一边去,小方笑着说:“我们还没成婚呢。”
“哦。”夏焉道,“对了,你说你们成婚的时候要请我来当主婚人!”
“没错。”小方道,“等近来的事情了结,我就向晨星提亲。”
“哇!”夏焉顿时又兴奋又期待。
那边薛晨星又咳了咳,小声道:“说点儿别的。”
小方回头看了他一眼,再对夏焉道:“他脸皮薄。”
夏焉一向不刻意打趣别人,转转眼珠道:“那就说……小方你的武举考得怎么样?”
小方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考了第二。”
夏焉的眼睛立刻瞪了起来,不可置信道:“怎么是第二?!我不信还会有人比你厉害!”
“武艺是第一,但还要考军阵兵法,那些我都不太懂,临时随晚月学了学,考得不怎么好,加起来就是第二。”小方解释道。
“唔。”夏焉不开心地动着双脚,“那第二名是什么官职?”
“暂时还没有官职。”小方道,“今年又加了一道题目,将考中者分去军队或衙门中,领一项任务,完成后评定等级,根据这个等级与在军队或衙门中的日常表现,再定官职。”
“好复杂呀,父皇真是越来越麻烦了。”夏焉眉头紧皱。
程熙站在一旁笑道:“考场与实战大为不同,我倒觉得这方法很是不错。譬如小方,不就又多了个拿回第一的机会吗?”
夏焉一想没错,便又开心起来,道:“对对!小方的实战是很厉害的!”拉住小方的胳膊,“那你被分到哪个军队哪个衙门了?”
小方道:“文心阁。”
“文心阁?”夏焉念叨着,这不就是……
他看向程熙,程熙“就是如此”地点点头,道:“文心阁,当朝右丞相公务之所。”
夏焉不由自主地张开嘴,使劲儿摇着小方的胳膊,大惊大喜道:“小方!你、你做了景相的属下?!”
小方被夏焉摇得晃过来晃过去,笑着说:“只是暂时的。”
“暂时的也好!”夏焉道,“我好羡慕!”
程熙坐到床边,抬手摸了摸他的脑顶,故意道:“景相的属下与景相的儿媳,你究竟羡慕哪个?”
话音落,大伙儿笑起来,夏焉撇嘴,嗔怪地出拳敲了程熙一下,道:“你又嘲笑我。”
笑了一会儿,小方感慨道:“也多亏是在景相手下做事,这回才能这么顺利地过来辅佐殿下和程大公子。”
说到这里,夏焉终于想起了正事,努力定平面色,道:“对对对,方才正在说粮草的事呢,所以其实同你有关?!”
小方点头道:“先前程大公子传回消息,说了二皇子手下下毒残害宣梧百姓,故意拖垮粮草的事,又讲了有关那下毒之人的一些线索,请求景相支援。景相按程大公子给出的线索做了推测,命我与晨星去二皇子阵营中将那人揪出,同时联络了一位他曾经的幕僚,亦是如今青州的一位官员。那位大人有一手十分高超的技艺,与他的公子一起,从宣梧县外的一座庄园开挖地道,直接通到这里,将青州的粮食运了过来。所以这些日子,我与晨星就是一边暗查二皇子手下的下毒之人,一边辅助那位大人挖地道、运粮草。”
夏焉听着,嘴再一次慢慢慢慢地张大,到了最后实在张无可张。
程熙跟着道:“这位大人和他的公子便是我先前同你说过的,那位在我小时候一起同住的幕僚叔叔和那个爱建园林的朋友,此番地道入口便在你我呆过的温泉庭院。”
夏焉忙道:“那他们人呢?我、我要去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