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夏焉与程熙以一种诡异的状态相处着。
程熙在哪儿,不出片刻夏焉一定会也出现在那里,同样的,夏焉在哪儿,数息后程熙也一定会赶来,却都要作出一副随意而来与对方无关的模样,相互之间也不说话,偶尔对视一眼还颇为针尖对麦芒,可却就是怎么都不分开。
薛晨星开玩笑道,用话本里的说法,你们这就叫相爱相杀。
夏焉听完无所谓地晃晃脑袋,心中倒觉得挺有趣,想着日后若有闲暇,把他和程熙的故事像写话本一样写下来也不错。
而程熙,越来越多地了解了自己忘记的事情,知道自己有个记每日心得要点的习惯,便偷偷摸摸地继续保持,更加偷偷摸摸地把“相爱相杀”这个新鲜的词汇记入了其中。
时光不停,一个月匆匆而过。
夏焉的肚子一日一个模样,到了现下实在大得不得了,他深刻地体会到了景晚月说的不敢照铜镜、不敢看自己是什么意思,也的确开始呼吸急促,耻骨疼痛,夜里频起,经常焦躁烦闷,想到程熙还没有恢复,不禁更加焦躁。
结果程熙不安抚他也就罢了,居然还火上浇油!
这一日,夏焉偷听到侍从们窸窸窣窣的议论,说程熙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跑到如想阁去了,他一下就火冒三丈!
在他快生的当口去青楼,这是什么丧尽天良的恶行!
他立刻吩咐人备车,决定把程熙抓回来,但在路上一想,觉得那样实在有失身份,丢脸还不够,便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更好的主意。
午后,如想阁的生意还未正式铺开,大厅的轻纱软缎与精致摆设透着一股慵懒的气息夏焉甫一踏入,便想起前年冬天在这儿参加武拍会的情景。
但如今眼前是程熙与簇拥着他的美酒美器美果美少年,耳边是活泼畅快的琴曲与歌声,他不禁感慨万千。
很快收敛了心神,他学着夏昭的模样挺胸负手,作出倨傲神色,高声道:“来呀,把你们的花魁娘子喊出来,陪本公子饮酒。”
自打他进门,甚至说自打程熙进门,如想阁的管事钟姨就提起了万分的精神:夏焉与程熙可谓是如今京城最负盛名的一对夫夫,一个皇后亲生的皇子殿下,一个丞相亲生的高门公子,又刚立了平叛的大功,圣宠隆重,他们小老百姓哪里得罪得起?不接待不行,接待了吧又恐怕坏了人家小夫夫的情分,一时十分为难。
好在钟姨有一颗千万人中练出的玲珑心思,稍一思索就有了计较——
夫夫二人中,四殿下更为尊贵,传闻里亦说他一直被程大公子捧在手心里宠着,如今又身怀有孕将近临盆,更动不得气,故而不管他俩闹别扭究竟是何原因,向着四殿下这边总是没错。
于是,钟姨花枝招展满脸堆笑地迎上夏焉,也不戳破,只道:“贵客光临,不如上二楼包厢,图个更加清净?”
夏焉眉梢一挑,道:“不必要包厢,就在此处,本公子一向喜欢热闹。”大步走到程熙身边的一个空席上,扶腰缓缓坐下。
程熙从酒杯上抬眼,瞥了他一下,而后对身边两个从夏焉进门开始就在钟姨的眼神授意下面色定平一动不动宛如两尊雕塑的清嫩少年道:“继续唱啊。”
左侧少年皱眉咳了咳,尴尬道:“公子,实在、实在……抱歉,我这……嗓子,咳咳……不知怎么了咳咳咳……”
右侧少年跟着道:“我、我也是!这手怎么就突然疼了,一下琴都不敢碰了!”使劲儿甩手。
左侧少年道:“那我们就陪公子说话吧。”
右侧少年道:“要么……公子觉得我俩不好,索性换个人?”
程熙知道他们的意思,冷着脸一摆手道:“算了。”
那边,应夏焉的要求,如想阁中排名前五的姑娘都来了,裙衫翩翩珠钗环绕香气氤氲地将他围坐在中间,一下子六张各具特色却个顶个好看的脸凑在一起,实在是无限繁华。
夏焉第一次正经逛青楼,虽是为了捉奸,但来都来了,自然也要好好体验一番,便将手一挥,道:“上酒。”
钟姨站在一旁,贴心地躬身道:“公子驾临,小店蓬荜生辉,本该立刻奉上最好的酒来伺候,只是您如今……”视线往他肚子上一落,“你与小公子或小小姐都是千金贵体,可不敢胡来!不如,让姑娘们陪您用些花果茶或补身汤粥,再给您唱唱曲儿,陪您说说话如何?您放心,她们的曲儿唱得还不错,说话也有意思,不饮酒也定然不会叫您闷着。”
夏焉心想也是,再怎么着也不能不顾小宝宝,便同意了。
钟姨立刻去准备,不一会儿,大厅中两个紧邻的贵宾席宛如冰火两重天,夏焉这边热闹红火笑声阵阵,一个人仿佛长了八张嘴,程熙那边则冷冷清清凄凄惨惨。
程熙臭着脸,时而饮一口酒,时而不屑地以余光往夏焉那边瞥一下。两个清嫩少年则不停地往旁边挪,很快,他们与程熙之间的距离便是再塞下两个人都不嫌多。
夏焉得意极了,最初他只是为了做给程熙看,才故意同姑娘们热络地说话吃东西,但说着说着,兴趣就被激了起来,竟然有点投入,有那么片刻都把程熙给忘了,就凑在一起一股脑儿地讲个不停。
“……哎呀,你说的那家香粉不好用,要璎珞斋的才好!璎珞斋的香粉抹上去一整天都还像刚抹上去的时候一样!璎珞斋的眉黛也好,有好多种颜色,特别细腻!胭脂也特别细腻!我不是胡说八道的,我都用过!”夏焉郑重地说,接着反应过来,小声道,“对了对了,你们应当都知道我从前扮过姑娘家的事吧。”
姑娘们点点头,其中一个道:“恐怕也是因为公子的肌肤天生就好,我就不行,不管是什么样的香粉,我用半日准掉!”
“璎珞斋的东西是好,可惜太贵了,日日用的话,除了花魁姐姐,谁消受得起呀。”另一个姑娘忧伤地叹了口气。
再一个姑娘道:“是啊,还是攒钱最重要,毕竟等到日后年龄大了,无论是继续在这行做管事还是从良出嫁,总要有自己的家底。”
姑娘们纷纷赞同,夏焉一听,也十分有同感,道:“没错!做管事什么的我不大懂,但是成婚的事我可懂了!你们要记住,日后找夫君不一定要看身份高低富贵与否,但一定要看他是不是真地关心你疼爱你!”
“就是就是!有个爱我的夫君,我同他吃糠咽菜都行!”姑娘们应和着。
“嗯!”夏焉使劲儿点头,再道,“有一种万万不能找,就是趁着你有孕就上青楼还理直气壮的夫君!最是差劲!”
姑娘们相互对望,余光瞥了下一旁面如猪肝极为尴尬的程熙,皆掩口而笑。
黄昏时分,如想阁灯盏亮起,客人渐多,生意热闹了起来。
程熙与夏焉不约而同地觉得不能再闹下去了,便先后离开,如想阁众人周到地送走两尊大佛,登时松了口气。
如想阁外。
程熙身形一立长腿一迈,潇洒地跨上骏马,夏焉挺着肚子站在一边,也不说话,就幽幽地望着他。
街上的行人便也幽幽地望过来。
一日之内,程熙已不知是第多少次丢了脸面,微红着脸,在马上低头咬牙问:“你怎么来的?”
“马车。”夏焉简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