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酒卿笑着摇了摇头。
童殊道:“在魔域造一方安乐之城,不过是我一时妄想,我未能完成之事,却累姐姐费尽心力,是我拖累姐姐了。你体内气息如烈火烹油,日日受炽火烧心之苦,你是强提境界燃烧内丹了罢?”
温酒卿并不意外童殊会猜到,她再摇了摇头道:“却不如你在戒妄山苦。五十年你内丹和身体全殒了,只能寄居在这副由不得自己的身子。”她顿了顿,微微叹息道,“安乐之城,主君也曾说过,只是我等皆无法理解其中之义。当年许多人不忿主君将魇门阙交给你,我虽对你表面听令,心中却并不尽认同。直到你当真在魔界建起了安乐城,实现‘魔都内,不争斗’,我才彻底的臣服于你。主君选你,是对的。”
这些话,五十年前本就该说,当时事事纷乱,想的难免不透彻,便未曾论及。如今提到,两人相视一笑,解开心结。温酒卿抿了抿唇,不知想起什么,脸上现出苦意,正要开口之际,猛咳一阵,以掌捂口,指缝间溅出点点血星。
童殊惊呼:“温姐姐!”。
温酒卿顿手示意他无事,她整个人陷入某种久远的沉思,望着遥远的某一点,沉沉道:“当年……是我亏欠于你。”
童殊道:“姐姐,此事不必提。”
温酒卿道:“其实早该说的,当年一念之差没告诉你,再想告诉你时,已经无法挽回。怨我——”
“姐姐,我明白的,不必说。”童殊截住了她的话,“当年的选择是我自己做的,与姐姐无关,与任何人都无关。当时就算没有姐姐,我也会留下,姐姐不必为此耿耿于怀。”
“毕竟责任主要在我。主君说是否接下魇门阙由你定夺,我却设计让你只能接下。这些年我都在想,若你不接手魇门阙,也不至于与芙蓉山彻底反目,更不至于与整个道门为敌,之后的祸事自然也就没了。我这些年,看起来辛苦,其实比起你当年所做不过是九牛一毛。五十年来,我做所做之事,才知你当年有多难。”
童殊道:“我接下魇门阙,并不因令雪楼,也不受谁之胁迫,我留下来,只是因为我赞同令雪楼。温姐姐,你真的不必再耿耿于怀。”
温酒卿怔怔。
高山流水,曲高和寡,有些境界,非志向相同者能懂。温酒卿曾经不算懂,如今懂个大概,但她终究无法与令雪楼实现共情,那个能与令雪楼同心同气之人,是陆殊。
魇门二君,不假他人。五十年前如此,五十年后亦如此。
温酒卿心中一时百感交集,她深看着童殊,眼前之人与曾经的鬼门君,眉目不同,红袍换成碧衫,但眉宇间流淌的英气仍然耀眼,她轻声问道:“你的原身当真殒了?”
童殊无所谓的笑了笑:“是呀。”
温酒卿:“以后也不打算用了?”
童殊道:“千疮百孔,筋骨断尽,用起来远不如现在这个方便。而且,你看,我现在脚也不跛了,手也灵活了,不是挺好?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这么契合的身体,不用白不用,温姐姐就别操心了。”
温酒卿道:“你特意说这一番话,是不想我去抢尸体对罢?”
童殊笑容一滞,他就知道哄不住温酒卿。
温酒卿道:“此事你不必劝我,魔君的魔躯不能任由别人处置,不惜一切代价,我也要将它迎回来。”
童殊敛了神色,顿了顿,刻意放冷了声音道:“如果我命令你不许去呢?”
温酒卿猛地后退一步,单膝着地,握拳道:“既是命令,自要听众。只是——”
童殊道:“只是什么?”
温酒卿道:“我弃魇门阙主君的尸身不顾,乃守楼人重大失职,无颜向主君交代,待功成之日只能以死谢罪。”
童殊道:“你这是在逼我吗?”
温酒卿垂下眸子:“不敢。”
两人对话一时陷入僵局。
他们曾经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熟知对方脾性,话说到这份上,互相都知道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多说无益,不如谈点其他。他们二人久别重逢,有千言万语要说,静默片刻,温酒卿先笑了,她打破僵持道:“跟你一同来的剑修,是你朋友?”
童殊道:“是。”
温酒卿道:“什么朋友?”从前陆殊从未往魇门阙带什么人,连他师兄也没往魇门阙领进过,如今领一个“朋友”回来,见所未见。
童殊沉思片刻,一时竟答不上来,辛五算什么朋友呢?他正措辞间,那边辛五大概听到了他们提到自己,在童殊沉默的时间里,辛五蓦地收了剑意,往后退了出去,人影不见了。这是十分得体的举动,却莫名带了股冷意,童殊摸摸鼻子——我这回可什么都没说,又哪里得罪他了?
温酒卿也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想了想道:“此人与魇门阙有故。”
“故人?”童殊有点意外,随即想到辛五说过,曾来过魇门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