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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何忍(1 / 2)


景决眼中没有闪烁,他抿住唇,没有退避,大约是在组织语言,没有立即答话。

“我不信你是徇私放他!”

柳棠气度温文尔雅,他若非刻意放下脸,会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此时柳棠的神情凶狠得像要吃人,他接着道:“自古以来没有哪位臬司仙使有过徇私先例,你们是有仙职之人,是臬司剑灵选定的仙使,你们不能、不敢、不会徇私。更不用说你是景行宗中兴一代仙使,使命艰巨,人人称道强干果断,你只会比从前的臬司仙使还要冷血无情,绝不会做徇私之事。”

柳棠顿了一下,冷声质问:“若是徇私要放,何必关小殊五十年再放。你关他五十年,敢说没有私心?”

“有。”景决直视柳棠,脸色苍白,挺直着背,“第一,无法证明芙蓉山一千二百多条人命非他所杀,放他在外,便是纵凶。倘若他没有主动投案,我也会亲自拿他归案。第二,他在外,只会引得傅谨更多动作,六翅魂蝉逐渐泛滥成灾,傅谨处事不顾后果,必须把童殊关起来。第三,仙魔殊途,魔道毕竟邪魔外道,虽然他与令雪楼主张魔道正宗,但是魔道之人当真能做到他们那样的寥寥无几。魔道势长引得人心浮动,这些年,多少人学他仿他,囚了他尚且出了许多肖殊李殊张殊,若由他势大,将有多少人不走正道,改投魔道!怎能不囚他?”

柳棠听得懂其中道理,但无法接受景决说得如此理所当然。恨意瞬间席卷了他的心智,他出手如电,赤棃琴弦圈住了景决的脖颈。

赤棃琴弦锋利之极,见血封喉,他手上上力,景决脖颈勒出深痕。

五彩通灵玉的身体刀枪不入,景决没有流血,他没有抵抗,承受着赤棃的锋利和灵力压迫,眸中平静,完全看不出有悔愧之态,只除了掩在袖中的手指微微发着抖。

他静等着柳棠接下来的审问。

柳棠此时恨不得杀了景决,他阴冷着脸道:“你恰好算在五十年放他出来,也是算计好的?”

“是。”景决眼中现出冰凉,“早死晚死皆不可,只有熬到傅谨别无他法,甚至傅谨开始找他时,放他出来才是正当时。”

柳棠手上加了力,赤棃紧勒景决,他道:“以小殊的性子,不会坐等别人对他动手,他要么自戕要么油尽灯枯而死,你是如何算准他的时间的?”

“针刑。”景决的身体虽不惧刀剑,但被这样勒住咽喉使他呼吸困难,勒痛难当,内府更是被柳棠灵力压迫得翻滚难受,可他还是不抵抗。

柳棠道:“你方才说要判我受一级针刑,也就是说戒妄山针刑是分级可控的,你用针刑控制了他的身体和金丹消耗,算准了他的死期。”

“其实也并不能完全如我所算。针刑虽然可轻可重,可是他……”景决难忍地咳了一声,自暴自弃地道,“他不同于一般人,我在最后的日子,关了个肖殊在他隔壁,叫他知道外面变天了,促他生出了结之意。”

-

竟然算计到这种地步……柳棠骇然之际有片刻失力地松了手。

他感到遍体生寒,这世上……这世上居然有人可以在把人算计到这等地步之后,还敢将人纠缠进床笫之间,甚至还要缔结婚姻!

将人如此玩弄于股掌之间,心得多狠!

柳棠像是认不得眼前的人一般,用力地摇头,此时充斥他内心的不是愤怒,而是刺痛的心疼,他的小殊……他的小殊……便是自投魔域,也是自愿所为,何曾被人如此算计玩弄过。

柳棠的赤棃再一次环住景决时,是发着抖的,他难过地道:“我是不能杀你……我若是能杀你……”

柳棠的手颤抖着,童殊对他喊的那句话刺耳地萦绕着:兄长,我爱他,你不要打他。

柳棠难过地想:小殊爱他啊……我不能杀他……

“若你能杀我,大可将我大卸八块、挫骨扬灰。”景决眼中一片死寂,“所以你最好活下来,你要一直盯着我,看我何时失了他的心,便可以来杀我。我等着你,柳知秋,若真有一日,他厌我弃我,你一定要来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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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棠五十年间虽是残忍的杀器,但他本心是温柔心软的,正是这种心软才叫他在至亲之间艰难的摇摆。

此时,他气愤景决,恨怖景决,可是他已经将景决划到与童殊同等重要的行列,当他看到景决对他血淋淋的撕开表皮时,其难过不亚于曾经看陆岚撕下伪装。

他见过陆岚的残忍贪婪,见过傅谨的疯狂邪恶,见过许多诡讦的人心,那些人都没叫他感到害怕或是惊骇。而眼前这位堂堂正道魁首、臬司仙使却叫他感到害怕了,他心中升起浓重寒意,猛退了几步,怆然道:“景慎微,你于心何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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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棠不禁设想小殊知道真相后会是如何反应……小殊是挣扎在至亲博弈间的孩子,自小被放弃,心灰意冷绝情断爱。好不容易敢爱肯爱了,若叫小殊知道真相……柳棠不敢想象。

太残忍了。

这比他自己被如此对待还要叫他撕心裂肺,他衰毁地流下泪,他再也凶狠不起来,而是心疼得声音哽咽:

“你曾数次探芙蓉山无果,几次重伤离开。虽然没有见到我师父,你肯定也摸出了端倪,猜得出我师父尚在且修为极高。”

“拒霜剑的传承,虽是芙蓉山绝秘,但你们景行宗是知道一些的。芙蓉山第七代宗主手刃第六代同门魔人,虽然血洗的彻底,做得干净,但当年的臬司仙使曾介入过,虽无法拿第七代宗主归案,却也盯了第七代宗主一辈子。你作为臬司仙使,肯定能看到那一任臬司仙使的卷案,就算你们查不出真相,至少是知道拒霜剑有特殊之处的。”

“而且,小殊从前养过六翅魂蝉,此事不算绝秘之事,你们景行宗监察各道肯定也知道。”

“六翅魂蝉不伤拒霜剑主,你从六翅魂蝉不攻击小殊,就能猜出小殊是有拒霜剑传承的。”

“你放他出来,第一,是为了让小殊杀傅谨;第二,是为了让他杀我师父。”

“你这般步步为营,为的是在这当口送他进芙蓉山,要他亲手弑父!”

“你明知他是为弑父而自动投狱,却要谋划大局,放他出来再弑父一次,景慎微,你于心何忍?”

“于心何忍啊!”

柳棠踉跄了一步,灯笼颓然掉落在地,蜡油溅开,灯笼哧地一下烧起来,火苗蹿得老高,柳棠泪水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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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于心何忍?”景决掩在袖口的手指深掐入肉,他面色煞白如纸,周身威压散尽,风雪盖了他满身,他声音听起来是平稳的,“我曾经想,有人穷尽一生,将他包裹在懵懂之下。然而世道不仁,无法成全,我愿意做那个打开他包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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