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卿后背贴在墙上,缓缓滑了下去。
玄尘你这个混蛋,把我变得离不开你,然后再来离开我。
“你是想看我哭死在这里么?!”景卿一把推到一旁的花架,花架和上头的瓷瓶一起砸在地下,一闷一脆两声响缓缓荡漾开来,大殿里忽然显得十分空旷。
接下来的十几天他全都窝在水殿里,水殿里处处都有玄尘身上的清冷香气,然而这东西却像是一味□□,白日里景卿闻见这香气,总有错觉觉得那尊神还在这水殿里,然而只要水殿里光线昏暗下来,他便会清清楚楚知道玄尘不在此处。
景卿一个人窝在帐子里,看着外头夜明珠的光晕,脑子里全是那尊神最后跌下去的样子——苍白的一张脸,然而眼角眉梢却偏偏是他最看不得的温柔神色。
景卿想着想着眼前就已经模糊一片,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埋进锦被底下去,逼着自己赶紧入睡。然而锦被底下也是那尊神身上的香气。
水殿里本就寒凉,现在除了他身子底下那一片周围全是凉冰冰的,锦被底下那香气没了体温就真的只剩了凉,这十几天一直如此,睡觉都成了一件十分清心寡欲的事。
昏昏沉沉之间窗外已经有清朗的天光照了进来,景卿模糊看着一室清光,心里舒了一口气——又熬过去一夜。
他坐起身来,觉得应该出去住了——从前夜里还会做跟那尊神有关的梦,可最近连这样的梦也做不成了。
景卿在殿里转了一圈,然而这一趟晃下来,居然还在静室后面的隔间里看见了不少东西:从前的道袍、他折的那些小玩意儿、他抄出来的那厚厚一沓心法……
他看了一阵子,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末了他只拿了那只布老虎,还有自己从前买的两条束腰,摆出一副十分决绝的态度出了殿门。
现在他也不再是鬼司,身上的差事没了,手底下压根没什么事情好做,他无头苍蝇一样在下界转了几天,最后还是去了先前买下的那处宅子。
纸人还在院子里,不过身上的神识已经不在了,它真的成了张薄纸,被困在院角两棵树之间,像是一只落在尘泥里的风筝一样。
景卿将他拾起来,用一道术探了探,然而荧光一闪,他的眼却倏然睁大了——上面的神识是不久前才解去的。
照理说这道神识应当在那尊神跌入虚境的时候就已经解去了。
虚境变成水泽这事情其实不难解释,毕竟是两位尊神皆入于其中,便是天地苍茫才孕育出九位,这虚境就是再怎么厉害也是承受不住这样多的天地灵泽的。
然而入于虚境,神形皆灭怎么可能还有神识留在下界?
景卿看着手里拿张纸,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从来都将入于虚境和神形皆灭连在一起,可谁说入于虚境就一定要神形皆灭的?
加上现在虚境已经转为水泽,那岂不是更容易脱身出来?!
他心里突突跳了两下,将手里的纸人用一道净火烧了,身上又止不住地轻颤起来——伸手将颈前的逆鳞握进手里,默念了一道咒文,而后闭目微观起来。
什么也没有。
其实这个结果他已经见过无数次了,从他回到水殿开始他就贼心不死,一旦觉出什么灵力的波动就会立马微观,天上地下全找一遍,直到现在,依旧无果。
景卿扯着唇角苦笑了一声,心道也对,这道神识被解去的时候自己就在水殿里,要真有变动不可能没有觉察。
下界这宅子里两人之前住过的印子全都找不到了,干干净净到不会再牵引他的心思,而且城里的去处也有许多,听书听戏一天天也就这么挨过去了。
下界的日子有烟火气所以显得过得很快,他到宅子里的时候院里几棵树叶子还没长全,浑浑噩噩过了这些天景卿出门时却忽然见那树下居然已经有黄叶了。
他愣怔了一阵子,这才记起来算一算日子——中秋。
景卿下午回到宅子里的时候手上拎了一壶酒,自己一个人坐在房脊上看着远处城里车如流水马如龙火树银花不夜天,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心里十分落寞,但这种感觉却十分冲淡平和。
景卿想了一阵子,觉得自己可能是老了,换作往日他必定觉得这样形单影只十分可怜,现在居然不怎么觉得。
一坛酒喝完,他脑子里清醒得很,吸一吸鼻子老实爬下去了。
窝在榻上恍恍惚惚里,景卿忽然闻见了一种十分熟悉的香气——那种若即若离、带一点凉意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