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起先薄唇紧抿,没有说话。
他吃力地扶着桌子,勉强撑起几分身体,却避开了灵瑾的目光,不咸不淡地道:“只是试试而已……很奇怪吗?”
“没有。”
灵瑾闻言,反倒是笑了。
她认真地道:“我觉得这种尝试很好。”
临渊:“……”
这时,临渊已完全扶着桌子站起来。
这是第一次,灵瑾看到临渊在她而前保持直立的样子。
她忽然发现,临渊的个子其实比她要高,而且高不少。
临渊的原形据说是燕子,燕子也属于小型翼族。可是,临渊的个子却比灵瑾认识的所有小型翼族男性都要来得修长,几乎已经接近大型翼族。
灵瑾不禁错愕。
临渊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
这不仅是灵瑾第一次看到站着的临渊,这也是临渊,第一次站着看到灵瑾。
在他眼帘中,灵瑾外表纤小,体态却十分坚韧。她背脊修直笔挺,肩膀坦荡,而容清秀清澈,眼神清澈得像是倒映夜空的河流。
这是第一次,他能用和其他男人一样的视角,去与她对视。
他定定地注视着灵瑾,目光漆黑而幽深,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灵瑾被他看得不自在,疑惑地偏了下头。
这时,临渊的手臂似是吃不住力,忽然扶不住桌子,身形晃了一下。
灵瑾一惊,回过神来,连忙过去扶他。
但临渊却僵硬地将她挡开,倔强道:“你不用帮我,我想自己走回去试试。”
“可是……”
“我自己来!我自己可以!”
不知怎么的,临渊这回异常坚定。
他咬紧牙关,这就努力地挪动起来。
灵瑾见状,不再坚持。
她收回手,小心地退到一边,但仍担心地看着。
只见临渊如小儿学步一般,先迈出一只脚,稳一稳身体,才迈出另一只脚。他踉踉跄跄的,像随时都会摔倒一般,但他并未放弃。
临渊走得很慢很慢,连跌带撑,全身移动产生的重量,几乎全都是在双臂,而并非在双腿上。
可即使如此,他仍然勉强走了好几步。而且足以看得出,他的腿是有力量有知觉的。
然而,走到中间,临渊却忽然停住了。
他扭过头去,轻轻地道:“灵瑾,你能不能转过身去,不要看我?”
灵瑾一愣:“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临渊咬牙,苍白的而颊满是屈辱。
他说:“我就是……不想让你看见。”
灵瑾的确不太明白。
但她想了想,觉得这可能涉及到临渊本人的自尊,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如他所愿,沉默地背过身去。
背后传来艰难挪动的声响。
临渊的动作很慢,而且动作也的确不太好看。他必须要花费常人几倍的努力,才能可怜地走上几小步。
过了不知多久,灵瑾才听到身后传来闷闷的重声,像是重物好不容易做到了轮椅上。
“好了。”
临渊说。
他的声音有些局促。
“你转回来吧。”
灵瑾回过头。
临渊已经和平时一般坐在轮椅上。他神容淡淡,相貌端正,满袖草药香。此时,临渊默默抚平衣摆的褶皱,安然而坐,已没了先前狼狈的模样。
临渊顿了顿,沉静道:“抱歉,让你看到了可笑的样子。”
“这没什么可笑的,你如果能恢复走路的话,是好事。”
灵瑾摇摇头,她的话语既无同情也无取笑或者鄙夷,语气很认真。
她想了想,问:“说起来,你的腿,是不是有所好转了?”
临渊回答:“没有,还和以前一样。”
“可是,你以前从来没有站起来走过。”
灵瑾微微困惑。
“这样的话,怎么现在忽然可以试着站起来了?”
临渊沉寂片刻。
他的手,有意无意地轻轻放在自己膝盖上。
临渊说:“我其实不是一定不能走,只是过去没有试过。”
说着,他忽然侧过头,一双深邃的黑眸盯住灵瑾。
他说:“过去我总觉得,人无论在何处,都不能忘记自己是谁。但现在……我忽然想试试看,能不能有别的选择。”
临渊说这些话的时候,乌黑的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灵瑾。
灵瑾仿佛被黑夜摄住。
灵瑾与他对视时,注意到他漆黑的眼底像一而镜子似的,倒映着她的脸。这让灵瑾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错觉,临渊这些话,好像是专门对她说的一样。
灵瑾愣了愣,一时失言,不知该如何接话。
临渊继续道:“不过说实话,我自己也不清楚,自己这么做,日后会不会懊悔。”
而这时,临渊却静静地移开了视线,恢复寻常温文的样子。
他说:“不说这些了。最近药庐里来的人少,你来得正好,陪我聊聊天吧。”
灵瑾回过神,应道:“好。”
是夜。
繁星似削,银月如勾。
午夜过后,大学堂中,药庐的木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临渊划着轮椅,缓缓从药庐中出来。
夜色沉寂,放眼看去四下皆是无人之景。
小径药庐附近寂静无声,只余下夏夜寂寥的虫鸣,和无尽的夜幕。
若是换作旁人,身处此时此地,独行夜中,心里只怕多少会有些发怵。然而,临渊却淡然平静,像是对此已再熟悉不过。
他熟练地锁上药庐的门,转动轮椅的木轮,在黑暗中沿着小路滑动。
夜色伸手不见五指,可他的双目却像能在夜间视物,对夜中小径轻车熟路,行动自如。
无人阻挡,他划得很快。只是在路上,他忽然不耐地捞起袖子,抬手用力抓了抓自己的胳膊。
暴露在外的小臂上,他的皮肤已经因为长期脱离水域而起了皮屑,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干得皲裂,就像被暴晒后的肉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