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还暖独居的小院在一干房舍的最后面,背后紧靠着一片荒坡,坡上东一块西一块尽是些突出地面的嶙峋石头,土地有限,不方便种药草蔬菜,倒是长了不少木通酸枣地石榴等低矮植物,各自舒枝展蔓,郁郁葱葱地爬满了石头。
小天狗去过荒坡上翻野果子吃,觉得这是个捉迷藏的好地方,可惜玄泸都不和他玩。
晏代掌门的院子,就和晏还暖本人一样,格调十分的装腔作势。
晏还暖的院子是宗门一干房舍里最大的。里头假山水池曲水流觞的格调一样不缺,四周栽花种柳地整治得花团锦簇,即便在秋冬交接的时节,也有各色花卉奇葩抽疯似的盛开不缀,走近了只觉香气扑鼻,能冷不防地把人呛一跟头,引得一众蛇虫鼠蚁没头没脑地扎着堆要往院子里扑,招风引蝶的结果就是晏代掌门的院子里蚊香都要比别人用得多。
而晏还暖住的是独幢的二层小楼,鹤立鸡群地立在一片姹紫嫣红当中搔首弄姿。这排场,富贵人家千金小姐的香闺绣阁都快要及不上他了。
院子里的路就跟晏代掌门那九曲十八弯的小肚鸡肠一样,被异常繁茂的花木隔得跟盘丝洞似的,明明眼看着几步就能到的距离,非得让你绕上半柱香不可。
晏旷甚至在里头迷过路。
还别说,晏旷是来过晏代掌门这‘内宅’的——没上阁楼,晏还暖有一天心血来潮,逼晏旷把路面洗了一遍,每一颗铺路的石子都必须擦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晏旷干了小半天就晕得找不着东南西北,都搞不清自己有没有全部擦完一遍,最后还找不到路出去。是白泽到了饭点不见他,亲自找来把他给拎出去的。
从那以后,晏旷对晏代掌门的院子就如同对待晏代掌门本人一样敬畏有加,没事退避三舍,平时都绕着走,再也没来过。
这院子里没住着别人,按说此刻本该黑灯瞎火,这会却像是有人在里头暴发户似的足足点了一缸灯油,让整个院子上空都透出光来。那灯油想必还加了点料,瞧着就白惨惨的不似人间烟火,原本影影绰绰假装自己挺有仙气的花木被这气氛一衬,顿时张牙舞爪地狰狞起来,活像阎王殿不小心开了扇后门,放出了一群得意忘形的魑魅魍魉,十分的鬼气森森。
师兄弟俩站在院门口小心翼翼地朝里头张望,别管是心眼多的还是胆子小的,这会儿都不由得屏息静气,无端地紧张起来。
玄泸色厉内荏,悄悄吞了口口水,没发觉自己声音都低了八度,说:“来。”
都到这步田地了,晏旷也只好唯他马首是瞻,眼一闭心一横,跟着他往院门里一跳。
仅仅是一墙之隔,院子里的温度像是一下子飞过去两个月,一个招呼也不打地从呵气成云跳到了滴水成冰的寒冬。
晏旷毫无防备,简直以为自己是一头栽进了平时用来汲水洗菜的那口深井里。井水大约还结了薄冰,被他这一下撞成个支离破碎,于是投桃报李地回他一个醍醐灌顶,混着冰渣子的井水结结实实的浇了他一个透心凉。
晏旷一个激灵醒过来,睁眼定神一看,眼前当然没有什么水井,但不知打那来的寒气打着刁钻的旋,千方百计地顺着每一分缝隙直往衣服里钻,碰到身上就跟针扎似的,这滋味其实并不比掉到井里好到那里去。
小天狗从脑子到爪子都快给冻麻了,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再看一旁的玄泸,显然并没有比他好到那里去——小天狗好歹套了身衣服,玄泸只有一身狗皮,狗爪子上没法套鞋,那可是爪背爪心都是自己长的肉,就这么贴在路面的碎石子上,酸爽滋味可想而知。
玄泸寒毛倒竖,几乎要蹦起来,见晏旷看向自己,只得把想要同时造反的四只爪子强行按在石子路面上,纵然被冻得在心里嗷嗷叫唤,面上却万万不肯在晏旷面前失了底气,于是故作镇定,摆出一付处变不惊的嘴脸,说:“晏还暖的小把戏,你难道是没有见过么?走。”
晏旷比起玄泸是单纯些,但又不是傻,好歹凑合着多多少少也和玄泸做了几个月的师兄弟,难免从玄泸徒有其表里看出几分虚张声势——玄泸的尾巴僵成了一根不听使唤的棒槌,夹得都快找不见了。
师兄都这点尿性,小天狗自然要跟着怂,于是没由来的慌里慌张,也顾不上对玄泸这副前所未见的尊容表示啧啧称奇。
小天狗心里把退堂鼓擂得地动山摇江山变色,几乎忍不住丢下师兄夺路而逃,躲回他的小屋子里去。他有点发懵,心想话说他放着温暖柔软的被窝不去睡觉,究竟是跟着师兄跑这儿干什么来了啊?他明明知道作死两个字怎么写,非还要上赶着去找,这是什么毛病?
可小天狗一回头,发现身后刚才进来的门不见了,石子小路的尽头是一面粉墙,粉得格外娇俏新鲜,干干净净得像大姑娘的脸面,和周围的苔痕斑驳的老墙皮明显不是同一个娘生的。
晏旷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摸,墙面冰冷扎手,上面冻出了一层寒霜,实实在在地阻着小天狗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