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无介听了并无多少惊讶，静阳王的图谋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也早已看在了眼里，只是不敢像叶氏这般大胆说出来而已。
尽管叶氏说得头头是道，但他依旧半信半疑。
他仍然不相信一个女人可以为了夫君的前途舍弃性命。
若是那些没什么本事，只能依靠男人活着的女子也就罢了。
但叶氏却是身怀绝技的才女，离开了段景毅照样可以活下去，没有必要为他殉情。
若他还是二十岁的年纪，也许会信了她。
但如今他已到了不惑之年，再看这些事便多了些世故。
他曾暗恋珠玉许多年，那些无望的等待让他蹉跎了岁月，一颗痴心也随之变得千疮百孔。
现今再看那些世间的男女情爱，感觉不过是水中月雾中花，看起来很美，一遇到现实便会支离破碎。
所以他不相信这是小婉的真心话。
他犹豫片刻，终于说出了心里的疑惑，“你真能做到以死来成全段景毅和燕宁郡主？”
在他眼里，世间的爱情都是自私的，叶氏也不可能免俗。
若她真对段景毅一往情深，又怎能容得下他和情敌燕宁郡主卿卿我我？
除非她根本不喜欢他。
小婉苦笑一声，“做不到又如何？我已被静阳王盯上，早晚难逃一死。与其垂死挣扎，整日担惊受怕，不如坦然接受，还能保住夫君的前途。”
她说的这一点程无介倒是很认同。
叶氏身单力薄，依静阳王的势力，想让她五更死，她又怎能活得过三更？
如此说来，叶氏也算是聪明人。
她知道自己反正活不成了，所以干脆以成就段景毅的名义坦然赴死。
她这样做，定会让段景毅对她念念不忘。
世间事，尤其是感情，往往得不到的才是最难忘的。
有情人如不能长相思守，永驻心头也是好的。
只是有一点让程无介无法理解。
不管这是她对段景毅的情谊也好，小心思也好，只需留在心里便可，为何要对自己说这些呢？
是对自己的信任吗？
自己可是杀她的凶手，应该是不共戴天的敌人才对，又怎会有信任？
程无介警觉的看向她，道：“这些都是段夫人的私事，没必要告诉程某。”
“我需要程太医的帮助。”小婉突然道。
“我的帮助？”程无介瞪大眼睛，不解道，“程某不懂段夫人的意思。”
自己可是她的仇人，能给她提供什么帮助？
小婉闭上眼，深吸几口气，慢慢道：“叶氏短短这一生，已将人情世故看得很透彻，不想再招惹人世繁华，只想走的安静些，这个愿望只有程太医能帮我实现。”
“我……我能做什么？”程无介越听越疑惑。
小婉道：“程太医只需做两件事。一，在我生病期间阻止宫里人来看我；二，太后对我很器重，同时我又是太后的义女，我死后，她老人家定会想着给我办一个风光的葬礼。这不是我想要的。我希望程太医能够说服太后让我的葬礼一切从简。另外，我希望我的遗体不入段家祖坟，只需埋在城西的山坳里便可。叶氏出生山野，自小生活的无拘无束，平生最大的愿望便是跟随师父云游四方。自从嫁给夫君后才不得不收起心性。既然生不能实现，那就死后去圆梦吧。”
她知太后的心思，为了给段景毅一个交代，定会在她的葬礼上下功夫。
为免事情败露，必须想方设法阻止这种行为，而程无介是最合适的人选。
她说话时表情中不自觉增加了几分期盼。
这一瞬间，程无介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被触动，面对这样一位柔弱女子的临终遗言，他又怎忍心拒绝？
更何况是自己将她置于此种境地，她不但没有揭发他，而且还将肺腑之言说于自己听。
他突然想起了心上人珠玉，珠玉当年虽和叶氏所处的境遇不同，但同样凄苦。
当时珠玉的夫君公孙影重罪被斩，她作为罪臣之妻同样进退两难。
也许她并非不喜欢自己，只是不想连累自己而已。为了断绝自己的念想，她才选择了悄无声息的消失不见。
原来女子真得可以这般有情有义，是自己错怪她了。
“程某很愿意为段夫人做事，以弥补对夫人犯下的罪恶。但这两件事中程某只可以保证做到第一件。至于第二件，并非程某不想做，实在是怕没有能力做好。太后虽然对程某还算信任，但也仅限于治病方面，其它程某恐插不上手。”他心情沉重道。
“这些叶氏都想过。我会在临终前写下一封遗书，把自己的身后事做明确的交代。若太后不听你的，你只需将这封遗书交给皇上便好。皇上宅心仁厚，应该能满足小婉这点可怜的愿望。”小婉声音悲戚道。
她知道皇上对自己的心思，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真不忍心这样利用他。毕竟皇上是宫里唯一真心对待过她的人。
好在他做这些只是举手之劳，所以也不必太过意不去。
程无介见她样子可怜，不忍心再推辞，想了想道：“段夫人放心，你的话程某已牢记于心。若……若夫人没别的事，程某就先告辞了。”
转眼他已和叶氏密谈了两刻钟。
在这两刻钟里，他经历了恐惧、怀疑、困惑、内疚、心疼等各种情绪，就好比尝尽了一生的各种滋味。
如今大脑已被塞满，无力再想更多的事，他需要回去好好消化一下。
小婉恳切的看向他，柔声道：“程太医慢走，叶氏的身后事就指望程太医了。”
程无介微微点头，快步出了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