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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颜战(1 / 2)


“………………”

对于萧惩突然问起这个,舟明镜似乎一点儿也不显得意外——

听了叶斯文刚才的话,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都很难忍住心中的好奇跟怀疑吧。而萧惩能等到人走了才问,就已经给双方都留足了余地。隔着淡淡薄烟,舟明镜试图去捕捉萧惩的目光,语气如常地说:

“因为殿下是老国主看重的人。”

“是了。”

萧惩咂巴着烟嘴儿,说:“国主舅舅对你有养育之恩,你这解释,倒是有几分可信。”一顿,吐出口烟,“还有呢?”

“还有……”

舟明镜忽然紧绷了肩膀,眼睫低垂露出几分落寞,轻声说:“我不想有一天……他会后悔。”

“他?”

萧惩脑海里飞速闪过几个人名:“我表哥?还是……叶斯文?”

“……”

舟明镜沉默不语。

而他一沉默,萧惩就越发料定了自己的猜测,于是也不再问,只笑着点点头:“好吧。其实你没必要这么紧张,我也就突然想起来才问一问。”

转身时却默默叹了口气——

对方给出的两条理由,没一条是为了他。

“殿下!”

这时舟明镜又猛然喊住他。

萧惩一顿,回头:“怎么?”

烟雾已经散去,从舟明镜深褐色的眼眸里,他除了看到一片坦荡之外,还看出来许多未尽的话。

“……”

舟明镜紧扣腰刀面露几许难色,欲言又止。但很快就被表情的坚毅取代,沉沉的说:“一直以来我都是服从,服从国主,服从太子殿下,主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但这次,我想自己选。

“为了我心里认为的对错,主动做一次选择。”

“……”

萧惩一怔,眼中逐渐浮起一丝笑意,但又迅速收敛。沉默片刻,望着他缓缓的说:“你肯这样想,倒也不坏。但我目前并不好评价你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毕竟连我自个儿都还没琢磨明白——只能是说,希望你以后……别后悔吧。”

舟明镜面无表情道:“自己选择的路,跪着我也会走完。”

萧惩挑眉:“你是在开玩笑吗?”

舟明镜不解:“殿下何意?”

“如果是开玩笑就算了。”

素来轻佻不羁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罕见的真诚,萧惩笑着说:“如果不是,劝你大可不必。路走错了就回头另走,你可别傻啦吧唧的给我一条道儿走到黑。”

“……”舟明镜愣住,他不大懂萧惩说这话的用意。

而萧惩已经恢复了玩笑的语态,拍拍他的肩膀,说:“不过话说回来,明镜啊,你平常是得多跟大伙儿开开玩笑,老板着张脸,你不烦我都替你烦了啊。”

“……”

舟明镜扯了扯嘴角。

他不常笑,笑起来时嘴角往两边一撇,显得十分僵硬,嘴上答应着“是”,脸却早就恢复成了万年不变的大冰山。

“呵!”

萧惩知他性子,摇摇头,也不勉强。客人都被他的黑暗料理荼毒了味蕾,吓得落荒而逃,只剩了一盘盘几乎分毫未动的菜肴可怜兮兮的摆在桌子上,看得萧惩直叹可惜,转身就去收盘。

而望着他的背影,舟明镜眼中再次露出疑惑——

“别傻啦吧唧一条道儿走到黑”?殿下是在委婉地劝他早点儿回天界做他的神将,弃“暗”投明吗?但殿下自己选择的道路,不也一样“黑”吗?

.

有些饭菜被食客搅和得实在太脏,只好倒掉。但有些看着还很新鲜,就被萧惩端去了后厨。

舟明镜也帮忙一起收,当他拎着一大桶剩菜汤汁倒去外面的垃圾站,结果不小心有几滴溅出来落在路边的彼岸花上,谁曾想竟看到了可怕的一幕——

鲜红的花朵瞬间就蔫儿了!

就像被大火炙烤过一样迅速枯萎变黑,竟活活被萧惩的菜汤给毒!死!了!!!

“!!!”

舟明镜立即打了个哆嗦,不禁开始同情起方才那批客人。联想到很久以前自己也吃过一口萧惩做的饭,忍不住感叹……自己今天还活着没被毒死真的是福大命大啊!

等等!

刚刚殿下好像端去了后厨几盘剩菜,想做什么?难道……他想留着做毒药吗???

另一边儿正抱着盘子吃剩菜的萧惩隔空表示:“毒个鬼啊毒!九年义务教育告诉小朋友们浪费可耻啊喂!!!”

.

萧惩吃完洗盘子的时候,舟明镜已经把一楼大厅的桌椅板凳全都重新摆放整齐了。只要不让他干厨房里的活儿,别的什么他做起来都手脚麻利游刃有余。

天色还早,刚到晌午。

舟明镜忙活了一上午肚子还空着,萧惩做给他吃他又不吃。恰巧昨日还剩了些政事没有处理,萧惩就让他先回了太极观,路上随便买点儿吃食,而他自己在店里盯着。

其实也没什么好盯的。

刚才那一拨儿,连半个结账的都没有。

萧惩拨拨算盘粗略一算,不仅分文不赚,反倒帖进去大几千的冥币。而如今花间酒楼“菜里有毒”的消息刚散播出去就不胫而走,还没用一个上午已经闹得满城皆知。

于是乎,接下来的好几天直到与驭魔使的半月之约临近,都再无半个客人进门。

搞得萧惩全没了刚开业时的热情劲儿,都有点儿无精打采了,好在李钦南父子来过几趟,给他捧了个场。

但也没吃他做的饭,只磕了两盘买来的瓜子儿,聊了半下午的闲话。

吉吉也来凑了个热闹,冬至那天它出城找朋友玩去了,没赶上酒楼开业。这会儿子过来,一进大厅就看到一大束粉色玫瑰花,兴奋得整只羊都疯了,咩咩咩地叫着让萧惩把花送给它。

萧惩没把花带回太极观。

新店开业,在显眼的位置摆上一束鲜花总会显得更喜庆些,谁知仍然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

“得,怕是真被老萧给说着了。”

萧惩无聊到坐着转椅在柜台后面转圈圈,打着呵欠自言自语,一会儿说,“开门迎客做生意,你还真不是那块料。”一会儿又说,“嘿!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了,看我不把酒楼的生意做的红红火火!”

叨念着叨念着就从随身的小银匣子里摸出根棍棍糖,扯掉上面印着话梅图案的包装纸叼在了嘴里。

咂摸咂摸味道,酸酸甜甜的。

单脚落地将正旋转不止的椅子逼停,他垂了垂眼,盯着棕黄色的糖果点头微笑:“别说,魔界那小子给的东西,还真挺好吃的。”

而一想到魔界,嘴角刚浮起的笑意又一点点凝固——

刚刚他没事儿闲的把那捧粉色玫瑰仔仔细细数了有不下五六遍,结果不多不少,刚刚好是九百九十九朵。

差点儿让他抓毛。

以前班上女生喜欢聊八卦星座还有花语什么的,时常听她们说粉色玫瑰代表“初恋”。这送花之人整了捧粉玫瑰给他,是真的不知道其中含义,还是明知故送?而且还一送就送了九百九十九朵。

萧惩皱皱眉头。

竟一时想不起在过去的八千年里,他究竟跟谁有过这么一段能够算得上是“初恋”。

视线于是不自觉地再次落到花上。

当时吉吉给他讨,他没应,于是吉吉又改让他折两支插在他的头发上。

结果萧惩一朵也没给他。

“臭羊!你头上已经有三只粉色发卡两只粉色蝴蝶结了,还嫌自己不够粉嫩吗?!”

吉吉气得摇着尾巴转圈圈,道:“你个臭铁,明明有九百九十九朵粉色小花却连一朵都不舍得送我,见色忘友!”

“色你个大头鬼!不给就是不给!”

萧惩一个巴掌拍过去,抑扬顿挫地说:“既然是九百九十九朵,别说少一朵,就是少一片花瓣都不叫九百九十九朵!”

吉吉一听就傻眼了,停止撒泼打滚,呆呆地问:“这么痴情的吗你?”

“……”

萧惩嘴角抽了抽:“倒也不是,你忘了我对数字有强迫症?”

“臭铁!”

被他一说吉吉才想起来,他家主人是有这么个臭毛病。看来这可爱的小粉花今天是要不成了,气得他大吼一声扑腾着小短腿儿就把一楼的座椅板凳全给掀了,把大厅里弄的乱糟糟。

“死羊!”

萧惩才不纵容他的胡闹,抓住他的尾巴就把他从窗子里给扔到了大街上,“我搞了半天才搞整齐的,你眨眼就给我掀了,是想找死吗?!”

而此刻,将花束捧来一闻。

温和清淡的花香半分冷静半分沉醉,倒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恍然间,好像想到一人。

难道,是他?

“呵——”

望向花束的锐利眼神变得温柔了几分,萧惩拨弄着柔嫩的花蕊,含着笑说:“花是好花,料想这送花之人,定也是位如花似玉的璧人。”

只是这花……

萧惩微微眯眼,目光几许深沉——

花是与魔界的回信一起送来的,难道那人与魔界之间还存在着什么联系?若果真如此,也只能说他在他面前的隐藏与伪装,真的够深的。

但不管怎么说,今日都是与驭魔使的半月之期。

一想起这个,心中竟隐隐有些激动。

经历了这么多,早该波澜不惊的神经竟然感受到一丝兴奋,搞得他昨天直到半夜才睡着,今早更是天不亮就起床到酒楼来等着了,生怕与对方错过。

然而眼瞅着天色越来越晚,一个人都没来过。

让他不禁再次自问,驭魔使真的是小孩儿吗?

若是,为何过去的八千多年里一次也没来找他?难道小孩儿始终记恨着他生前对他的忽略,因此不愿再与他联络?那待会儿两人见了面,该说些什么才不显得唐突,亲切又自然呢?

不过好像也不用担心这些。

他打小儿就是个自来熟的性子,最擅长没话找话,才不会把气氛搞得尴尬。怕就怕一切只是场误会,驭魔使根本不是颜湛,那个已让他刻骨铭心的小孩儿,只存在于《魔主封神》这本书中。

而现实中的颜湛,如舟明镜所说,早在八千年前就已经死于战乱。

他要等的人,注定不会等到。

永远,不会。

“唉——”

想到这里,耳边突然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把萧惩吃了一惊,半天才意识到是自己的声音。蓦地,彻夜未眠的疲惫袭来,险些将他淹没。颤颤摸出从不离身的烟枪,一丝一丝往里面塞着烟叶,自嘲地笑了笑:

“盼什么呢?你家小孩儿,只活在书里。”

这些天他一次又一次地逼自己相信颜湛已死,却又一次又一次地重燃起一丝希望。少年仰着脸对“命格”一遍遍说出“我相信,我相信他”时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坚定的声音至今仍能回想。

萧惩轻阖双眸,喉结滚动了两下。

“小孩儿已死”这样的念头,连想一想都让他心口生痛。然而当他再睁开眼时,所有的情绪就又被重新隐藏,仅剩了眼底清明。

若非被此事绊住,他半月前就该去极北之地的,根本等不到今日。

还得被迫与天界的那一大帮子同往。

烟斗里的烟丝已经塞满,那就再等这一斗烟的时间罢。若烟丝燃尽赴约之人依然没来的话,就关了店门动身去两仪殿。挑着烟杆儿往灯上杵,想就着烛火将烟丝点燃。

也是这时,一阵微风穿门而入。

卷携着淡淡的花香。

萧惩伸着手去勾桌角的半截蜡烛,没往门边看。直到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靠近,才意识到有人进来。即便如此,他依然懒得回头,一天没怎么开口声音变得有点儿沙沙的,说:

“抽完这袋烟就打烊了,您还是到别家去吧。”

因为来人身上没有一丝魔气,他自然不认为对方会是驭魔使。

然而,来人并未离开。

而是隔着一道两尺来宽的乌木柜台站住他面前。

萧惩敏锐地觉察到自己正被对方一瞬不瞬地打量着,但不给人冒犯的感觉,只是单纯的专注,甚至还有一丝炙热。动作一顿,萧惩转头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

这一眼,不禁教他一愣——

太!好!看!了!

入目,是青年一张宛若墨画的脸,看年纪,不会超过二十四岁。

皮肤白可入骨,整个人仿佛是用一整羊脂玉雕琢而出,精致明媚的五官眉眼间尽显温润,线条柔和得几乎找不出一丝锐角。

唯有嘴唇色淡而薄,显出几分凌厉。

但他身上重重白衣如雪,银线滚边,仿佛本就有一种天生的气质,能将温柔与凌厉完美地糅合在一起,而丝毫不显得突兀。

浓如墨云的长发看似随意地挑起几缕,却挽得一丝不苟,以一支似银非银的素钗束起,其余散在身后,端庄而不沉闷。古银色的护额上,眉心的位置点缀着一颗血滴子样的红色晶石,越发称得他清润如玉。

挺秀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的银丝眼镜。

薄薄的镜片后,是一双温柔干净的眼睛。

两条纤细的银链垂在脸颊双侧,映着一旁温暖的烛光,就像有无数细闪的星光洒落在他温润的面庞,夺目的教人不舍直视。

而他望向萧惩的眼神温柔缱卷,却在四目相对时闪过一丝略显惊惶的慌乱。

是他先错开了萧惩的视线。

就像两支飞矢在疾速中猛然相撞的瞬间,一支将另一支的锋芒彻底击碎,他被萧惩一道再平淡不过的目光击碎。

萧惩晃了晃神儿,等他回过神时脸上早已挂满了笑容。潇洒的捏起菜单递过去,问:“公子吃点儿什么?”

那人看着他,轻轻地笑:“掌柜不刚说要打烊吗?”

声音就跟它的主人一样,温柔磁性,端庄谦和,仿佛刚刚他的躲闪与惊慌都只是萧惩的错觉。

萧惩把烟收起来也不抽了,笑:“要换个人我还真就打烊了,但你不一样啊,多晚都要陪。”

“哦?”

那人被萧惩三言两语哄得很开心,连接菜单时都是笑着的。

他的五指如葱,骨节分明,修长纤细的中指上还戴着一枚细细的银色指环,纯粹到没有一丝花色,简单而精致,更映得肤白胜雪。但不知为何,他的第一反应明显是想抬右手,中途却又改成了用左手去接。

萧惩将一些尽收眼底,没放过对方丝毫的小动作。目光在他脸上扫扫,寻常聊天一样笑问:

“公子是第一次来我鬼界吧,敢问贵姓?”

青年浏览着菜单,专注的目光与其说是在点菜,不如说是在欣赏。

眼神每一瞬间都随着萧惩想出的那些天马行空的菜名而变化着,时而深沉,时而喜悦。听到萧惩的问话,他自然地回答:

“免贵姓颜,单名一个战字。”

“颜湛?”

“!”

萧惩一怔,嘴边的笑意瞬间凝固:“是……颜色的颜,湛蓝的湛?”

声线因内心掀起的波澜而带上了一丝颤意。

颜战却好像没察觉萧惩的异样,笑着纠正:“不,是战斗的战。”

“奥,是战啊——”

萧惩默默道,扯了扯嘴角说不出是失落还是失望。但他很快就从情绪里跳脱出来,伸出只手,笑眯眯道:“一见公子,如见故人。在下萧惩,不知能否交个朋友?”

“……”

这下反而轮到颜战愣住了,望着萧惩的手,一时有些失神。

萧惩抖抖手腕,打趣道:“连握手的脸面都不赏,我还不至于这么磕碜吧?”

“当然没有!”

颜战急言反驳,一把攥住了萧惩的指尖。直到看到萧惩眼中的促狭,才反应过来自己中了对方的圈套,力道松了几分,失笑道:“故意拿话激我,萧掌柜怎么跟个孩子一样?”

叹息里无奈中透着一丝纵容。

萧惩就势把颜战的手握在掌心,不动声色地叼了满口豆腐,笑得贼兮兮的,说:“你好像比较惯用左手啊?”

“……”

颜战再次一怔,抽了手淡淡“嗯”了声,浓密卷翘的长睫毛往下一趴避开了萧惩审视的目光,对着菜单说:“要一份甜甜蜜蜜团团圆圆吧,再要一份*&%¥*@……”

统共点了四道菜,都是家常的,做起来倒不算复杂。

但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同时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得咧!”

萧惩记下菜名,手往桌面一撑,麻溜儿翻出柜台,道:“我去做菜,公子找个位置先坐。”

看到萧惩活泼乱动跟个猴子似的,颜战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点点头,转身挑了个靠窗的位置落座。而等两人拉开一段距离,萧惩才看到对方脚上穿着一双浅银色的短靴,不同于君子环佩,他银色的腰带上悬着的不是美玉,而是一枚平安结。

这平安结也与寻常易见的红色不同。

而是黑白两色。

一缕墨黑,一缕银白,编织纠缠在一起,难分难舍。

至于材质,因为没拿到手上细看,萧惩一时也看不出究竟是丝线还是棉线,不过看其光泽,竟与他的捕梦网有几分相似。扬扬眉毛,道:“最近是又流行了什么新时尚吗?”

颜战回头:“嗯?”

萧惩指指他腰间:“这种花色的平安结,近几天我见到有好几个人都戴过,是有什么特殊含义?”

其实也没好几人吧,目前只魔界一个。

而且魔界的流苏上还串着银珠和铃铛,显然要比颜战的这枚更精致许多。

“……”

颜战顺着他的指向低头,知道他在问什么,不禁莞尔。充满珍惜地顺了顺上面的流苏,温声说:“若果真如掌柜所说,很多人都戴过,想来它也是什么值钱的物件。但只因它是早年间一个朋友相赠的,我心中格外珍视,视为无价。”

轻飘飘就把萧惩的试探给驳了回去,萧惩摸摸鼻尖,只好说:“这是自然,礼物不在贵贱,心意到了就成。既然是朋友送的,确实该好好保存,戴着它保平安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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