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的话还没说完,外面的长街又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伴随着喜庆的乐声，热闹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谢辞的声音淹没在了其中，连他自己都快没有听清自己说了什么。
谢辞眼帘中仿佛映入了一片红色的海洋,像热烈的火苗燃烧着、跳动着。
尤其是在不远处，谢寻安已经将捂着耳朵的小元抱在肩上，让她能够看得更清楚，而颜容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一派和乐融融。
简简单单却令人不禁心生羡慕。
感受到一道灼热的目光，谢辞低下头去，刚好对上林意抬头来看自己的狐狸脸。
现在的林意还是狐狸……
谢辞的眼神瞬间清明过来。
心神一凛，他感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还是受了永乐城的影响。
刚才那句话根本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就脱口而出。
这不像他。
警惕地调动着体内的灵力，谢辞将自己和永乐城隔绝开来。
伴随着鞭炮声最后一声在耳边炸开,谢辞听到了一个被淹没的声音。
“好。”
脆生生的，没有一丝犹豫,在他心里撕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一低头，对上了林意眯起的小眼睛,平日里那双没有一点世俗欲望的眼眸，此刻被欢喜填满,灼灼地望着自己。
谢辞在林意面前缓缓蹲了下来,透过那双随着自己动作而动的小眼睛，他能够感受得到此时林意的开心。
看着胖狐狸快耷成一条线的小耳朵轻轻颤动着,不禁伸手捏住了其中一只。
感觉到柔软的耳朵尖在掌心里轻轻扫了一下。
一时间,他也?分不清这是林意想要的，还是自己心里的答案。
亦或者其实都是。
他能感受到林意的开心。
这让他即便是面对着林意那张方方正正的大脸，也?不觉得刚才对着一只狐狸说出那句话有什么违和的地方。
随着迎亲的队伍拐进旁边的长街，耳边喧闹的声音也渐渐远去。
林意动了动耳朵，恍然间反应过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没想到自己答应得如?此直截了当。
正当她心虚地想要把头埋下的时候,身子一轻就被谢辞捞到了身前。
一人一狐的距离拉近，林意脑海里又响起里刚才谢辞的话。
那个声音混在鞭炮声，很难分辨得清，但每一个字都像是印在了她的心里。
周围安静了下来，林意有一瞬间感觉这个世界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感觉到谢辞在看自己，林意忽然感觉刚才的回答好像显得有那么一点点的主动。
她一头扎进了谢辞怀里，把大脑袋深深地埋了下去。
在谢辞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林意露在外面的两只小耳朵。
谢辞抱着她往回走，把胖狐狸放到了床上，谢辞看着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的狐狸，眼尾染上了一抹轻笑。
他了解林意。
胖狐狸看着长得敦实，但实际上胆子一点也不大。
如?果不是在永乐城，那一个“好”字估计也?不会?这么干脆地说出口。
林意蜷作一团，直到听到一道轻微的关门声，耳朵颤动了两下，这才悄咪咪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还好，谢辞已经离开了。
林意起身，抖了抖身上厚厚一层的狐狸毛，然后轻手轻脚跳下了床。
正当她准备绕到屏风后换衣衫的时候，余光不小心瞥见了角落里的一面镜子。
镜子里的狐狸只占据了小小一角，但林意还是看得清那张比身子还大的方脸。
镜中的狐狸那双小眼睛露出一个疑惑的眼神。
林意很好奇谢辞是抱着什么心情，对着自己这张沧桑的脸说出那句话的。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当时她问谢辞选她当灵宠的场景。
现在她竟然隐隐有点信了他说自己眼神不好的话。
又多看了镜子一眼，林意心中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但她也无?法形容到底是什么，随即又转到了屏风后。
变成人形换好衣衫后，林意准备与以往一般出去找谢辞。
但当手放到门边时，心里忽然有些忐忑起来。
犹豫了很久，林意最终还是轻轻拉开了门，眼前的景色顿然开阔，一如?往常过去的每一天，不用去刻意寻找，她一眼望到了谢辞的身影。
内心挣扎了片刻，林意脚步有些僵硬地走了过去。
之前自己答应得那么爽快，总归还是要面对。
谢辞盘腿坐在那株似乎永远都不会?凋谢的梨花树下，一身素雅的青衣上落了几片花瓣，整个人看起来冷冽中又染上了几分柔和的清雅。
林意刚走近，谢辞就睁开了双眼，一双漆黑的眸子不经意地望着林意。
林意脚步一顿，绕到不远处的竹凳子上坐下。
“我我晒会?儿太阳。”林意坐得端正。
谢辞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
林意余光一低，这才发现自己完全笼罩在那株梨树的阴影中，僵硬着身子把凳子往外面挪了挪，直到整个人都被阳光淹没。
刺眼的阳光落在身上，林意不自觉地就低下了头。
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裙角，也?是青色的，和谢辞身上的颜色相差不大。
林意轻轻抬起头看向谢辞，但阳光晃着眼睛让她不得不眯起了双眼。
谢辞侧对她坐着，并没有继续修炼，目光不知道落在何处，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
意外的安静。
看着他侧脸流畅的线条，林意微微蹙眉，现在不应该是这样才对。
既然提了出去，为何谢辞还如?此云淡风轻？就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仙君……”林意不禁开了口。
谢辞听到她的声音，微微侧过了脸，眼神落到她的身上，无?声地询问着她。
林意被看着，心里本来就没有组织好的话更说不出口了，她目光粗略扫了一眼院子，在没有发现那个火红火红的身影后，她立刻岔开了话题，“小红呢？”
小红？谢辞听着这个名字心里一梗。
方才脑海里浮现一幕幕瞬间就因?为这个名字烟消云散。
藏在旁边一棵矮松里的小凤凰听到林意在叫自己，蹦蹦跳跳就从树上跳了下来，扑腾这羽翼未丰的小翅膀朝着林意蹦了过去。
谢辞看着兴奋的小凤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以后不管是什么都绝不能让这只胖狐狸取名字。
“我将成亲的事?告诉他们了。”谢辞说道。
淡淡的语气落在林意耳边，让她弯腰去抱小凤凰的动作一顿，耳根不禁烧了起来。
这个他们是谁，林意心里很清楚。
在她抱起小凤凰后，再也?不敢抬头去多看谢辞一下。
谢辞说完这句话又继续开始修炼，嘴角却在不经意间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林意直到感觉到谢辞的视线从自己身上消失，这才舒了一口气。
等到傍晚的时候，她看见颜容抱着几匹布回家了。
没多久，颜容就过来了。
林意站在镜子前，镜子里映出了自己和颜容的身影，她看着颜容用着尺子在自己身上比划。
颜容抬头，在镜中与林意视线对视。
林意见她笑了笑，对自己说道：“放心，青鸟一族善于针线，不会?耗费太久。”
林意茫然地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自己看上去很着急吗？
“修士成亲没有普通人那么多讲究，但该有多的还是得有，明日一早，让寻安带你们去枫老那里择个日子。”颜容眼里满是满足的笑，细看又似乎带了点泪，“寻安和姐姐的关系一直都很好，若是姐姐知道了，也?会?很开心。”
“我已经许久未曾见他如?此开心了。”说着，她帮着林意理好了裙摆。
林意不由多看了颜容一眼，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颜容的语气里有几分怅然。
但细看去，一切又并不是自己所想那样。
颜容走后一会?儿，谢辞才进来，带了点夜里的寒风。
林意转身去看他，四?目相对。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
“睡吧，明日还有事?。”谢辞托起宽大的衣袖，背对着林意坐了下去。
林意绕到床边，和衣躺了下去。
并没有她想象中的不安忐忑，一夜无?梦。
早早起来，谢寻安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谢寻安看着神色有些凝重的林意，只是笑笑，“只是选个好日子，不用紧张。”
林意没说什么，默默跟在后面。
走了一小段路，林意的目光就停在了谢辞的手上，以及和自己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距离上。
如?果换了是谢寻安和颜容，这个时候肯定是十指相握的。
放在袖中的手微微抬起，恰好此时谢辞回头，林意赶紧又把手自然地垂在了两侧。
不等林意再多想，他们已经停在了一个小铺面外。
没有牌匾，只在门口挂着一张灰布旗子，旗子上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大字，又是林意不认识的文?种。
谢寻安带着他们走了进去，林意恰好看见案桌前一个干瘦的老人在打盹，还因?为打盹险些一头栽到了桌上。
老人也清醒了过来，看着出现的几人也没觉得惊讶。
谢寻安与老人说明了来意，老人懒洋洋地只说要生辰八字。
林意以为老人要开口问，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以人的身份，她知道自己的生辰，但她毕竟不属于这里，那应该也不能换过来用，但如?果不以人，她还真?不知道一只狐狸的生辰要怎么算。
“并无生辰八字。”谢辞漠然地丢出一句话。
从他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待在太邺，连母亲都未曾见过一面，怎么可能会知道生辰。
林意扭头去看他，“我也?没有。”
老人眉头拧起，没说什么，从柜下取出两个小小的碟子，分别放在了谢辞和林意面前。
“滴血。”老人的声音没什么感情，说了便又背靠着椅子坐了下去，“人的记忆会?有偏差，但身体不会?。”
谢辞没有去看老人，目光落在了只有汤圆大小的碟子上。
血是比生辰八字还要重要的东西，是最直接能与本人产生联系的东西。
来之前谢寻安就介绍过这个老人，精通术术，最善八卦问卜。
在永乐城里，血落到这样一个人身上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侧过头去看林意，刚好对上林意询问的眼神，他心里生出片刻恍惚，但很快清明过来。
他取过一旁的银针，戳破了指尖。
留在永乐城这么久，他能感受得到，永乐城想要林意，准确来说是林意镜月果和霜夜的力量。
但他有足够的信心在永乐城里保住林意。
林意拿着银针犹豫了一下，还是学着谢辞的动作在指尖挤出了一滴血。
老人缓缓挺起身子，浑浊的眼睛在看到小碟子里的红色眼神方才清明了一些。
林意看着他以指为笔，依次在两个小碟子上空比划了几下，然后小碟子里的血似乎受到了什么感应，微微颤动起来，不过很快又恢复平静。
老人紧紧地盯着那两滴血，一脸严肃地在旁边的红纸上写下了两排字。
但老人的眼神让林意的心都提了起来，“有什么问题吗？”
老人埋头写着林意不认识的文?字，“测个日子，能有什么问题？”
林意没再出声。
一旁的谢辞眼神停留在老人笔尖，在认清最后一个字后，眉眼多了几分凝重。
一岁十个月。
谢辞侧过脸去看林意，林意察觉到他的目光，微微仰起头，冲他露出了一个笑，眼角微微弯起，像极了弯弯的月牙。
他一直都很喜欢林意笑。
她每次一笑起来，蕴藏着的生机呼之欲出，这个时候那张脸上冷冷的厌烦之感也?会?消失无踪，让她看起来不再是没有一点温度。
但他现在心里却像是有什么东西梗住了。
胖狐狸还不到两岁，而他单单修行的时间就已过百年。
即便知道此狐狸非彼狐狸，但这种差距还是让他感觉有些不自在。
就好像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直到一抹红色跃入眼帘，谢辞才回过神来，这时老人已经将卜好的日子交给了林意。
林意手里的红纸被封的很好，谢辞看着林意捏着红纸的动作，看的出来她隐隐有些紧张。
谢辞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好像是自己想太多了。
普通狐狸的寿命也就在十年左右，快两岁的狐狸算起来也已经成年了。
差不多都可以下两窝崽了。
与谢寻安分别，回到小院子后，林意才察觉谢辞的眼神有那么一点奇怪，似乎又在思考什么，她不禁开口，“仙君？”
谢辞听到她的声音，很快就恢复了平常的模样，他看着林意，问道：“定在了哪日？”
林意将日子告诉了他。
就在七日后，时间不长不短。
恰好一阵风拂过，谢辞看着林意鬓边的碎发被风吹乱，下意识伸出了手，将碎发轻轻别到了她的耳后，就像无数次给胖狐狸按下那一撮不安分的呆毛一样。
指尖在收回时不小心碰到了林意的耳朵。
谢辞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鬼使神差就像是在捏胖狐狸的小耳朵一样，指尖落在了林意的耳朵上，像以往做过无?数次的动作，他轻轻捏了捏。
在这一瞬间，两人都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林意不可控地僵在原地，根本不敢抬头，双目直愣愣地瞪着前方。
而她的前方刚好是谢辞的下巴。
如?此近的距离，她这一看，能将谢辞脸上每一寸皮肤都看清，她感觉自己更慌了。
不过很快落在自己耳边的手就离开了，林意耳边传来了微风的凉意，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隐隐也?有一点小小的失落。
与谢辞说了一句要去找小凤凰，便大步朝着院子后的小竹林走去。
匆忙的脚步让她的背影看上去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
几日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谢辞在梨树下负手而立，目光远眺，入眼即是喜庆的红色，仿佛一团团烧得正烈的火焰将他吞噬殆尽。
耳边传来一阵稀碎的跑步声，谢辞一回头就看到小元抱着一根凳子出现了竹门，两边用红绳扎着的小揪揪随着她的动作一上一下晃动。
小元将凳子放下后，又捡起旁边放着的一个红灯笼，然后踩着凳子想要将灯笼挂在高处。
这时，谢寻安的身影出现在小元身后，接过她手里的灯笼将其挂到了高处。
小元从凳子上跳了下来，眨眼间化作一只青鸟。
青鸟拖着华丽的长尾巴，衔起一根红色的绸带展翅而飞，在半空间交织出奇异的色彩，最后落在谢辞身后的梨树上，小心翼翼将红绸搭好。
谢辞转过头去，恰好与进来的谢寻安目光对上，在眼神碰撞的一瞬，谢辞在那双与自己有六七分相似的眼睛里，看到了发自内心的喜悦。
在谢辞告诉他们将与林意成亲后，谢寻安毫不犹豫就揽下了所有的事?。
谢辞两世为人，两次从怨念丛生的血渊而出，他分辨得出谢寻安的笑里到底有没有虚情假意。
从谢寻安出现在他眼前，他就知道这不会?是巧合，但谢寻安给他的感觉总太过真?实，并不像被控制或者是幻象。
谢辞将目光移到旁边院子里的竹屋上，竹屋一侧的窗户被撑起了一些，这时一只红色的小鸟跳到了窗边。
“啾啾！”小凤凰扑腾着翅膀，从窗边往下飞。
站在一旁的林意赶紧伸手把它接住。
林意刚把小凤凰放到地上，颜容剪下了最后一根线。
“好了。”颜容抬头笑吟吟地望着林意，“过来试试。”
林意这几日只要不修炼，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颜容这里消磨的，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件出自颜容之手的嫁衣有多合适。
指尖抚过嫁衣，柔软的触感让林意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是什么线？”林意的注意力被嫁衣上的凤尾吸引。
外衣上那只凤凰每一根尾羽的尖端上被缀了一点碧青色，青色上又有金光流动，红配绿不显俗气，反而因?为这流光溢彩的翠色，让嫁衣看起来无比的华丽精致。
颜容指尖停留在凤尾上，“这是青鸟的羽毛织成的。”
林意看她，这里只有小元和颜容是青鸟。
“无?用的羽毛而已，也?不稀奇。”颜容催促林意，“先换上试试。”
林意接过裙子走到了里面的小房间，换好后便走了出来。
颜容在看到林意的一刻，眼睛亮了起来，带着外衣走到林意身后，帮她穿戴了起来。
“去看看吧。”颜容指了指放在角落的镜子。
林意点点头，朝着颜容指的方向走去，只迈出了一步，林意就感受到了自己紧张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