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浅回头看,那俩人的脸可谓是风云变幻。
她跟上徐蓝的脚步。
在这种旅行社搞的活动里,不能指望吃上多么丰盛的东西。火锅里的汤越吃越清淡,酱料也被人家兑了水。徐蓝越吃越没味道,加上右胳膊实在疼得厉害,她干脆放下筷子不吃了。
陶浅意识到徐蓝不太方便,于是默默拿了个塑料小碗,又找双干净筷子,把锅里的东西挑了几样好夹的给徐蓝盛了些。
陶浅把碗放到徐蓝眼前。周围很吵,于是她趴到她耳边,说:“你想吃什么就告诉我,我给你夹。”
徐蓝看着盛得满满当当的塑料小碗,耳边一阵酥麻。
不得不承认,这小姑娘的声音,很好听。
热到好处的牛奶,柔软厚实的棉被,疲倦路上清淡的花香。
徐蓝其实没什么胃口,但她拿起筷子,把碗里的东西全部吃光了。
吃东西的时候她留意到,身旁的陶浅细嚼慢咽的,吃个鱼豆腐得咬五六口,每次就啃下那么一小块来。徐蓝看她那样,估计吃上半小时都没自己五分钟吃得多。
人小小的,嘴唇也小,胃口也小。
徐蓝看着她嫣红的嘴唇发了愣。
缓过神来,她深深吸了口气,将手边的啤酒一饮而尽,心里嫌弃着不是冰的。
火锅吃得差不多,舞台的灯光逐渐亮了起来。这舞台简陋得很,后面挂着一块五彩斑斓的背景布,地上两盏大灯,顶上一排小灯,地上的黑线杂乱地缠绕着。
“各位先生,各位女士,各位朋友!”主持人拿着话筒踩着铁板上了台,声音震天响,“大家晚上好!”
台下的游客配合地鼓掌呐喊。
主持人站在舞台中央,说:“今晚啊,我们有缘聚在这里。鄙人不才,给大家先唱个歌助个兴,好不好!”
“好!”掌声雷动。
这主持人声音浑厚,唱了一手叫不上名字的喜庆歌曲。只可惜这地方设备不行,听不太出调来。一曲歌毕,主持人说:“献丑了啊朋友们,”他朝游客们作了个揖,“我刚刚啊,这是抛砖引玉。接下来有没有哪位朋友愿意上台给大家来一个?”
好几个桌上都有人高高地举起手。
人们热络起来。
酒饱饭足,气氛刚刚好。
主持人叫了一位在台下激动得快要跳起来的男士上去,哪知那人其实是喝醉了,在台上站都站不稳,五音不全地吼了一首最炫民族风就跳下了台,摔了个大屁股墩,引得观众捧腹大笑。
第二个上去的是一个小女孩,扎着两个小羊角辫,看着不过五六岁,但是一点不怯场。
“我今天给大家演唱一首动发片的歌,叫做:《&*%(&》!”
她口齿还不太清楚,歌名没报明白。不过不打紧,观众的掌声依旧。
小女孩拿着话筒在上面铿锵有力地唱着,小拳头紧紧地捏在一起,跟着喉咙一起使劲。
徐蓝实在忍不住,她转过头,下巴跟着节奏一点一点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因为在憋笑所以嘴角朝下弯着。
徐蓝问陶浅:“你听明白了吗?”
陶浅摇摇头,笑着说:“一个字没听懂。”
徐蓝点头的力度大了几分,然后又转了回去,跟着小女孩的歌声打着节拍,和其他观众一起。她笑着,嘴角像一片百合花瓣的瓣尖,轻轻点在脸颊的凹陷处。夕阳的光辉顺着她的脖子滑下来,跟着她的脖颈有节奏地律动。
陶浅看着她,手都忘了打拍子。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徐蓝突然高举起双手鼓掌。
陶浅这才还了魂。
接下来各路神仙大显神通,气氛很是热闹。
“最后我们再请一位游客上台,哪位游客愿意上来压轴表演?最后一个机会了啊,完了我们就玩游戏了啊!哪位游客?”
陶浅她们这桌有位老奶奶踊跃地举手,她慢慢走上台,又慢慢接过了话筒。
“大家好,很高兴今天能和大家欢聚在一起,我想为给大家演唱一首粤语歌曲,名字叫《千千阙歌》。”
旁边的控制区很快找到对应的歌曲,伴奏开始缓缓沉沉地流淌。
台下热烈的掌声响起。
老奶奶声音醇厚,如念诗一般慢慢唱着。尽管话筒和播放设备传出来的声音很粗糙,但依然动听。
“来日纵是千千阙歌,飘于远方我路上。”
歌声、彩色的灯光、烧烤的烟火气还有沸腾的人声,熬煮在一起,热闹得冒泡。大家都跟着节奏微微晃动身体,脸上带着笑容。谁也没有注意到,徐蓝像石膏一样僵住了。
听了一段,徐蓝起身离开了饭桌。
走得已经挺远了,但身后的歌声依然清晰,就像很久前的某个夜晚一样清晰。
徐蓝还上学的时候喜欢一个叫柳心和的女孩子。高三的情人节,她约柳心和下了第一节晚自习在艺术楼的天台上见面。
那天微风,徐蓝在离下课还有两分钟的时候抱着个白箱子,匆忙跑去了天台。她把花了将近一个月生活费的玫瑰从盒子里小心翼翼地抱出来,然后继续往外拿小蜡烛。
当三十多簇小火焰一齐微微晃动在夜晚中的时候,柳心和推开了楼顶的门。
那天晚上,徐蓝用录音笔播放着自己提前录好的伴奏。说是伴奏,其实只有口琴。徐蓝不会什么乐器,她只听说口琴好学。她想完完整整把那首歌送给她,从演唱,到伴奏。
唱的就是这首《千千阙歌》。
听柳心和朋友说,她喜欢粤语歌。
徐蓝觉得自己唱歌还挺好听的。
蜡烛闪烁着,映着中间的玫瑰花。红色的花,黑色的夜,黄色的火焰,徐蓝以为自己营造了一个又温暖又浪漫的场景。只是录音笔有点让她失望,因为声音太小了。所以她努力压着音量,让自己的声音和伴奏的音量配合起来。
二月十四日,北方的冬还没过。
歌声轻轻,口琴声轻轻,烛焰也小心而克制。
徐蓝那天幸福地一晚上没睡着,她只看见柳心和轻轻的点头。她不知道柳心和抱着玫瑰回班里的时候,一脸害羞,说是男朋友送的。
后来柳心和答应和徐蓝交往了,后来徐蓝在高考前被退学了。
因为她“偷题”。
清华的保送名额校内只有一个,学校决定通过往成绩和一次考试决定名额给谁。有资格参加考试的人不少,但是最有力的竞争者就是徐蓝和柳心和,而在这两个人里,只要徐蓝正常发挥,名额一定是她的,因为她的过往综合成绩在柳心和之上一截。
于是柳心和跟徐蓝开了房,什么都没做,只是在凌晨偷跑回了学校,穿着徐蓝的衣服,扣上衣服上的帽子,手里摩挲着衣服口袋里年级主任的办公室钥匙。她很聪明,没有自己去做题,而是让主任发现题不见了。而办公室的钥匙只有作为主任助理的徐蓝有。
徐蓝没解释,于是默认就是承认。
她也没得解释。监控的人就是“她”。至少从衣服上来看是。
她到最后都没说,如果柳心和能问问自己,能不能让她去清华,自己二话不说就会放弃名额。
她不想要清华。
回学校收拾东西的那天,徐蓝把那只录音笔扔进了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一眼也没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