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过去一无所有,毫不在意未来如何,只要佣人们别偷懒,按时把天窗的雪扫干净,阳光能照射进来,他就很开心。
这天,王淮坐在边虞的腿上看电影,《泰坦尼克号》是不论看多少遍都能悟出不同真意的不朽之作。白发苍苍的女主人公深情的双眼望向屏幕时,他有些难过地移开视线,问道:“猫呢?”
“扔了。”边虞回答得干脆。
“我的,猫……”
“死了。”
王淮愣了好半晌,憋得脸色通红才迟缓地留下眼泪,又不敢生气,只是一抽一抽哭着。
边虞似乎笑了一下,低头吻他的眼泪,“猫送去清洗了,晚点佣人会送来。”
“……真的?”
“是的。”边虞咬上他的眼睛。
“疼…”王淮往后躲,昨晚他被折/腾/惨了,铃铛声彻/夜未绝。通常他这么说,边虞会越/使/劲/折/腾他,但这次他却收手了,笑得像个善良的救世主,“好,不/做,我带你出去散步。”
“散步?”王淮瑟缩了一下,怕散步是会让他/疼的事情。以前边虞骗过他,说带他去看/雪,然后他们在雪地里/做了。
看来上次做/狠/了,折腾出心理阴影了。边虞哭笑不得,抱紧他,柔声道:“是真的散步,不/做。”
边虞遣散家里所有佣人,故意等扫干净的后院重新积了层漫过脚掌的雪才带他出来。
王淮走出地下室的时候被刺激得眯了眯眼睛,又突然奔跑起来,他对任何东西都感兴趣,走廊挂着的世界名画、美丽的花瓶、昏黄的壁灯,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眼里映着七彩世界,说道:“哥,这里真美。”
边虞一直跟在他身后,闻言脸色一变,拳头握得死紧,就在他把双手掐住那段纤细的脖子之前,王淮眨了眨眼睛,疑惑地看向他,“哥?我有哥哥吗?”
“没有。”边虞的手停下来。
“好的。”王淮笑道,“医生,您能带我去那棵树下吗?”
“为什么?”
“那里阳光真好。”王淮缩回被玻璃冻红的手,笑道:“医生,雪落在脸上是什么感觉呢?”
边虞牵起他的手,放在掌心呵气,“外面很冷,你要先戴上手套。”
“那样就摸不到雪了。”王淮小声抗议。
“雪会冻伤你的手,你身体不好,出来一次已经很冒险了,我不想回去后通宵照顾你,那样我以后都不会带你出来。”
王淮果然被吓到了,心不甘情不愿地应着:“好的……谢谢医生,我戴。”
今天天气不错,雪早上就有要停的迹象,现在很小,风也温和。王淮踩着雪地靴,小狗一样围着枯树跑,可惜他只跑了三圈就累得不行,坐在地上堆起雪人。
边虞靠在树边,双手插在兜里,笑着看他堆了一只雪猫,俯身拂去他肩膀的雪。
王淮专心堆着雪人,问道:“医生,你见过真的彩虹吗?”
“当然。”
“您能带我去看吗?”王淮在搓一只猫耳朵,低低咳嗽了几声。
“现在是冬天,没有彩虹。”边虞帮他把围巾系紧了些,“太冷了,我们回去?”
“猫还没做好,再等一会好吗?我保证很快,咳咳——把它收起来!”
天气多变,雪忽然大了,幸亏边虞出门的时候带了雨伞,但王淮拒绝撑伞……真后悔带他出来,就该把他关在地下室里,他安安静静的样子比现在好多了。
王淮问道:“医生,绘本里的彩虹是真的吗?有七种颜色?”
“颜色的多少没有定论。”
“大家都说是七彩的,那就是七彩的吗?”
边虞抬头看天,皱眉说道:“是的,我们快回去,雪越来越大了,你会感冒的。”
“我很快就好了,请再等等——”
边虞不想等,扔了雨伞,直接把他打横抱起来,王淮不敢反抗,怕他把自己按在地上做/爱,只能回过头,看着那只被边虞踩坏的雪猫。
边虞快步走回地下室,脱掉他被雪淋湿的外套,把人塞进被子里,他全程紧张得手脚打颤,打开抽屉,里面什么也没有。
那些东西用完了!没了!
实验成功后,边虞便烧毁所有证据,包括那张刑具床,那些鲜血淋漓的片段只保存在他的大脑中,前人的知识选择由他继承,他手握跨时代的实验成果,却在看到展露出天真笑容的少年后,彻底败下阵来。
王淮的记忆始于他们的相遇,美丽的邂逅被保留下来,痛苦、绝望、暴力被揉成一团封锁进宝箱里,枷锁重新落下,钥匙是无解,时间回溯,期限未永远。
只差一步之遥就能转世的幽魂,又回到虚幻的温柔地狱。这次边虞选择隐瞒地下实验的成果,他的梦想已经实现了,只有需求高于金钱的精神未被满足,他想和王淮过一段只有他们两人的日子……
或者,一辈子。
边虞着急地来回踱步,拨通边荀的手机,“弟弟,上次那种东西,再来几克,不,五十克……”
边荀在公寓里看专业书,猛地坐直身体,“哥,你上星期才要了二十……你到底要那么多不稳定的针剂做什么?我就不该给你那些东西,那些东西只在动物身上试验成功了,你把病人变成了什么样?”
“我以后都会跟你解释的行吗,现在我很需要,高烧会烧死人的!”
边荀:“……”
边荀被自家哥哥吼的次数,用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次次都是和王淮有关。
边虞打开蓝牙耳机,手忙脚乱去烧水,找毛巾,“喂?你在听吗?哥是医生,医生在救人,他对我很重要。”
“可是那种东西用在人身上,就连教授们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觉得我已经做坏事了,哥,你收手吧,你把病患送回去,不要再给他们用这些药了,我不能再给你……”
边虞打翻了开水,被烫出一大块疤,他视若无睹地继续擦王淮额头的冷汗,“我一定会治好他的,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会的,你相信我。”
“……”边荀从不知道自己的哥哥这么敬业,他对那些精神病人的评价褒贬不一,偶尔气头上来还会整天臭着张脸,谁找他说话那就是往枪口上撞。
是什么样的病患让他这么在意?甚至说出不惜付出一切代价这种话。
“是哪位高官的孩子?”边荀说,“心理学本就是玄学,治不好是常事,这世上还有那么多绝症,不能包治百病的手术尚且有失败的风险,难道最顶尖的医生就一定是无所不能的神仙?哥,你别怕那些人,他们不讲道理,我不信这个世界就没有公理!”
王淮烧得面红耳赤,艰难地喘息着,已出现脱水症状,边虞咒骂今天的天气,又变了个人似的,小心翼翼抱起王淮,轻拍他的背,“不要怕,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边荀从没听过自家哥哥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和别人说过,铁做的心肠也成了绕指柔,他知道他正在安慰那个不知名的病人,一时百感交集,不知如何是好。
“乖……”边虞笨手笨脚地把水盆碰掉了,意识到自己的无用后,他终于更卑微地乞求道:“弟…他是哥的命,你救救他,也救救我吧…”
边荀真的相信有一个病重的人躺在床上,边虞和大多数善良的医生一样,都经历过这种无能为力——为被病痛折磨的人而着急。边荀无法拒绝他,甚至可怜起他来,很快就答应了下来。
王淮像一尾不慎跃上岸头的鱼,浑身剧烈抽搐着,不安地蜷成一团,抓到什么东西都往怀里塞去,迷迷糊糊地呓语:“哥…我好难受…你去哪里了…”
边虞把自己放在他身边,享受被抱着的感觉,听到这句话,他应该像往常一样怒不可遏,再狠狠折磨他,逼他说出“没有哥哥”之类的话。
可是现在他做不到了,如果能熬过今晚,他一定带他去美丽的孤岛,远离人类,任何一种生物都比人类要可爱得多,短暂的黄昏才是他们生命的终点。
可是他们还有以后吗……高烧带来的皮肤温度的上升,汗水喘息交织成一场旖/旎的幻梦,死神却在身侧挥舞着镰刀。
“你一直都很坚强,从没让我失望。”边虞反过来抱着他,几乎要将他揉碎在怀里,哽咽道:“王淮,你醒醒。”
“…我错了……我,回家…”
“不……”边虞哑声说,“你没有兄弟,你是我的……你只是我的。”
王淮已经烧迷糊了,怕冷似的不住颤抖,念着“哥哥”是他需要呼吸的唯一理由,他恍惚间记起来什么——在一间洒满昏黄夕阳的房间内,他被铁链锁在床上动弹不得,一个身穿白色衣服,长着黑色翅膀的人站在床边,看不清楚面容,举起斧头把他砍成好几段。
他听到骨骼被分解的声音,自己哭着求那个人停下,还说了一句“喜欢您”。
就算那人长了一对巨大的黑色翅膀,或许是青面獠牙的吃人魔鬼,他却一点儿也不怕,那是他失去父母后,照进心头里的第一束阳光。
那个人砍断他,又说我救你。
他哭着求他,回答他我爱你。
天光破晓,晨曦铺在雪地上,那些短暂存在过的幻影,终和树下的雪一起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