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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小叶榕盆栽(2)(1 / 2)


白泷站在公司总部的CEO办公室里,俯视落地窗外的芸芸众生。

和李铭相反,白泷没什么家庭观念,也不在乎巨额遗产落在谁的银行账户上,自从他被病危的父亲推为继承人那刻起,他就成了以兄长为代表的族人们的眼中钉。

本想摆脱家族,却成了族人众志成城讨伐的一方。虽然残忍,却也现实,华夏五千年漫长历史长河中,诸如此类之事处处可见。

他想起躺在ICU的父亲死不瞑目的样子,这个为了数亿金额交易而草菅人命的老人,是大毒枭,也是曾温柔抚摸他的头、养他的亲生父亲。

人类临死时一定在后悔过去的事,这是父亲最后教他的道理。

一想到父亲,他就想起兄长因玩具厂集体吸毒事件被警方逮捕时疯狂大笑的样子,还有李铭被套上头套,铐着手铐而显得佝偻清瘦的背影,最后也是李铭,初见时站在电梯里疑惑地望着他的眼神。

.

十年前。

王淮正穿着高中校服和江子卓在校园树下睡懒觉,叶阳挤出宝贵的午休时间拼命写题,边荀因殴打老师站在教务处等待处分,一旁的边虞抱挨校领导的训,沈暮霖因为期末拿了奖状和父母在餐厅里高兴地庆祝……在他们的命运轨迹重叠之前,李铭和白泷就认识了。

父亲死后,年仅17岁的白泷空手站在公司总部门前,白佘的秘书亲自下来迎接他,请他在CEO办公室喝了一整个下午白开水。

黄昏透过落地窗洒在地上,秘书小姐大概下班了,白泷手里的白开水凉了,他给白佘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并不想要那么多遗产,也完全没有要和大哥争什么的想法。但是对方手机关机了。

人心是多变的,约定可以在说完的下一刻被违反,坚持等待也不是期待奇迹发生,而是走投无路。

白泷只是觉得奇怪,婴儿不是为了钱而来到这世上受罪,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人一旦受到利益的蛊惑,甚至肯放弃亲情,为利益而死。

他们真该穿越去浪漫主义时期,用前人的智慧教他们做人,而不是活在当下,成为未来笔者笔下的败类。

白泷漠然离开了,月光为他的前路铺上一层白色的光,他在犹豫是要继承父亲的遗志成为族人的仇人,还是放弃继承权,做回无忧无虑的少爷仔。

其实他两种都不想,自我形成不该被这些因素控制,连灰尘的陨落都是由搭载它的风来决定的,是自由而决定的。

这条街有些年代了,可笑的是只剩脚踩着的青石板是历史长河中唯一遗留的证物,不远处一对年轻的夫妻牵着小孩快乐地散步,白泷眉眼温柔地看着学会走路不久的小孩跌跌撞撞走着,突然,一双脏旧的布鞋闯入视线中,他向上看去,是穿着工服的李铭。

那一瞬间,白泷只是觉得奇怪,过去那么久,他竟然还记得这个名字。

17岁的李铭背着月光,嘴里含着根七彩棒棒糖,一手提着宵夜,袋子里还有本砖块厚的书,仍是初见时的眼神,疑惑地看着他。

两人沉默地对视半晌,白泷挺直脊梁,笑道:“你好。”

李铭点了点头,“白总。”

白泷不觉得骄傲,反而有点尴尬,“你住这?”

“嗯……”

“加班啊,这么晚了,夜路不安全,还是住宿舍方便些。”

“太吵。”这么说有当着老板的面投诉你家公司很垃圾的嫌疑,李铭忙改口说道:“我住不惯人多的地方。”

白泷却没想那么多,笑道:“是吗,我也一样。”

李铭:“……”

“在这儿干站着没意思,一起吃顿饭怎么样?放心,不是那种连白开水也要收费的地方。”

.

从工厂带出来的冷饭被扔在垃圾桶里,李铭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和白泷坐在廉价的大排档里喝青岛。

白泷穿着熨烫得笔直的西装,和周围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因为画风不对,进来的顾客都要朝他们这桌望一眼,李铭完全成了陪衬,不过他不在乎,饭还挺香的。

白泷没吃多少,只解决了两打青岛,然后双眼迷离地趴在油腻的桌上,盯着李铭的脸看,许是酒意上头,话不经脑子就说了出来:“你一个月工资多少啊?”

李铭吃得有点撑,拿出手机拨弄,给叶阳发开饭前拍的菜色照片,随口应道:“五千。”

“不少,很累吧。”

“……”

“就没想过换份工作吗?你还年轻,做这个……嗝。”白泷打了个酒隔,“配不上。”

李铭对上司过界的关怀感到奇怪,又不想跟酒鬼讨论任何问题,只是讪笑:“那是,哪能入白总的眼呀。”

“白总?呵呵呵。”白泷坐直起来,又开了瓶青岛猛灌,重重把空瓶扣在桌上,“你有兄弟吗?”

李铭想到叶阳,点头说有。

“亲的?”

“比一般亲兄弟亲。”

“你大?”

“我大。”

“你几岁?”

“17……”

“那是个小孩儿?”

李铭迟疑了几分钟才说:“和我同岁,我大他半年。”

“也在厂里——”白泷的话还没说完,李铭的脸就黑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多嘴:“酒后胡言,你别往心里去。”

李铭:“嗯。”

叶阳在微信里说要去写作业了。李铭招呼服务生过来,说:“AA吧。”

白泷:“!!!”

最后当然AA不成,白泷买单了,两人又走回那条历史悠久的青石板小路。

李铭疑惑了:“你也住这儿?”

白泷头晕又想吐,死要面子硬撑着。此时真庆幸高中入学第一天就被室友拉出去拼酒,谁考了年级前几就要拉上全宿舍的人一起大吃大喝,少年人凑在一起都爱闹,这才炼出这酒量。

李铭迟迟等不到回答:“嗯?”

“我想住这儿。”白泷说。

“这儿配不上白总您。”李铭震惊于他的话听起来还挺委屈的,但很快这点震惊就没了。

有钱人委屈个啥?

“你还是叫个代驾,或者你有专车司机来接——”

“没有。”白泷打断他的话,叹道:“都没有了。”

“那我给你叫个滴——”

“不用。”白泷说,“我想住这儿,比我那里热闹。”

李铭心想,得,你们有钱人真会玩。

.

白泷住在李铭隔壁。

李铭下班回家,看了看门牌号,确定自己没走错,这才对蹲在自家门前的白泷说道:“你……干什么?”

白泷腿麻了,一下子太激动,突然站起来又使不上劲儿,差点把手里热腾腾的鳗鱼饭丢出去喂地板。

.

李铭租的房子很小,筒子楼就是这样,夏季闷冬季潮湿,刚搬来的时候日光灯管坏了,他自己买了LED灯泡装上去的,电路还得重新接,好在他高中物理电学学得不错,做起来倒也不费劲。

他吃了口鳗鱼饭,好吃得差点把舌头都吃下去,想起叶阳一定没吃过,哦不,是没见过鳗鱼饭,拿出手机拍照,又想起什么,问对面的白泷:“你不回去上课吗?”

“我爸生病去世了,我来送他。”

“……”

“这没什么,生死有命,他只是走到生命的尽头,你吃,凉了就不好吃了。”白泷说,“你别一脸比我还难过的模样,真没事。”

李铭觉得饱了,放下鳗鱼饭,盯桌面发呆。

白泷没觉得自己说了多令人难过的话,对面的人却好像一下子被抽干养分的枯草蔫了下去,“怎么了?”

“没。”

白泷也放下鳗鱼饭,“我可以理解为你在为我难过吗。”

李铭苦笑:“有钱人都挺自恋的。”

白泷不介意他的嘲讽,说:“我爸对我很好,我从小什么到大什么玩意儿都不缺,小时候贪玩,不想接管家里的生意,想成为一名作家,他也由着我,我认识一位天生作家,我们是很好的朋友,认识他之后我就无颜说出这个梦想了。抱歉,话题扯远了……”

李铭不说话,给他时间整理情绪。

“我妈生我时难产,去世得早,我哥说,我吃的第一口奶粉是我爸冲的,他工作很忙,晚上我要哭闹,他一回家就把我从保姆阿姨的房间接过来,自己照顾,我都七岁了,他还把我放在肩上坐……”父亲死后白泷还没对谁这么倾诉过,失去亲人的痛苦和被亲哥哥放鸽子都让他难过得要死,有一个人肯在对面安安静静坐着,他顿时就忍不住了,哽咽道:“他一生干过不少坏事,但他仍是我个人的英雄,我知道他临死时后悔了,希望天堂能收容他。”

李铭透过他抱头痛哭的样子,看见趴在病床上抱着没了双腿的尸体痛哭的少年,那是他自己。

李铭在心里默默地说:我的英雄也死了,所以轮到我做负重前行的英雄了。

人真的很奇怪,开心的事不能分享,却能因痛苦激起内心深处的共鸣。他很能体会白泷此时的痛苦,却无法像安慰自己那样安慰他——死者已逝,生者节哀。

他知道这八个字对当局者来说多残忍。

如果每个人的喜怒哀乐都能由道理说通、由理智来掌控,那“我”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我”只是被输入别人情绪指令的程序,被同化,最后死亡,沧海一粟,毫无价值!

所以有时候,如果能感同身受,就做最无情的旁观者,或者,施加痛苦的安慰者。

李铭等他哭够了,最后也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都会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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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李铭下班回家,刚关上门就听到敲门声,又面无表情开门。

白泷笑得见牙不见眼:“嗨!”

李铭好心提醒道:“……你敲错门了。”

“没啊,你不想和我一起吃晚饭吗?”

“我带了饭。”李铭提起袋子里从厂里带来的冷饭,“单人份。”

“哦不,这太不合我胃口了。”白泷从门缝挤进来,“你需要来点高营养的白氏鳗鱼饭。”

李铭的书看完了,体重也增加了,还教了叶阳不少做菜方法,会给白泷留门,除了工资没涨之外,日子过得还算滋润,他定期给家人汇钱,对所有同事疏远而有礼,旁人以为他很需要钱,又在他身上看不出半点穷样。

他偶尔会翻翻从家里带来的教科书,他打算回去参加高考,上大学的事以后再说,其实他有预感,就算考上了,大概率还是会回到工厂的。他能养得起自己,但负担不了两个妹妹的学费。别人的高考是人生起点,而他参加高考是为自己的学业画上句号。

李铭趁着午休跑到楼顶打电话,电话里头的叶阳却哇一声哭了出来,说一模考砸了,学都不想去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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