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余舟仿佛被人撬了一闷棍,大脑变得迟钝起来,从挂断电话开始,他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怎么离开的火车站,怎么去的飞机场,定了几点的票,飞了几个小时,又何时落地的,一切都是吴也在安排。
只要坐下来,他便在手机上翻各种中早期胃癌的资料,还联系了国外认识的医生咨询手术存在的风险以及治愈率。
然而,哪怕各方面的数据反馈都很乐观,陆余舟依然忐忑不安。也许陆总在他心里一直是个无所不能的存在,身体也健康,平常连个小感冒都没有,忽然就跟癌沾上了,他一时很难接受。
“喝口热的吧。”上车前,吴也买了杯热巧塞他手里,明明天很热了,陆余舟的手却冰凉。
“谢谢。”陆余舟此刻只庆幸吴也在身边,心里有了支撑,有些事就容易承受的多。
“热巧的钱报销么?”吴也斜眼看他。
陆余舟笑了,握着他的手放在腿上,“我不是跟你客气,我只是庆幸你陪着我。”
“嗯,我也庆幸我陪着你,机场出口都找不到。”吴也说。
开几句玩笑,陆余舟状态好多了,等到了医院门口,他彻底回归冷静,因为前方有一场硬仗要打,他必须保持清醒维持好状态。
“你跟我一起。”陆余舟拉着吴也的手下车,他看出吴也有回避的意思。
吴也便跟着他,从决定跟陆余舟一直走下去时,他就打定主意只跟着他,除非他说叫他走,他才会离开。
陆行川刚从急诊转到消化科,他前天出了场车祸,凌晨疲劳驾驶,自己开车撞路灯上了,吐了几口老血,昏迷醒来后又自己打车来的医院。他自我感觉良好,还打电话通知老陈帮他拖车,叫老陈早上来医院接他上班开会,结果随后一检查,查出了胃癌。
据老陈说,陆总忙到没时间吃饭没时间进医院,饮食不规律还常常喝酒,胃药是常备药,难受了来两片,好了继续喝,好几次劝他去医院做个检查,他全不肯。
陆余舟听完难过又愧疚,这些年他们家庭的生活重心理所当然地放在了他们母子这边,对陆总关心甚少。加上他总是一副天塌下来也没所谓的乐呵样,所以对他的单身生活十分放心,偶尔问候一两句,听他说好的很,便真这样以为了。
病房里,陆行川正靠在病床上开视频会,门被推开时,他脸上认真严肃的样子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轻松,他简单交代了几句便结束了会议。
“对不住了儿子,打扰你玩了吧?”陆行川看见身后的吴也,没有任何意外——当然,这老狐狸哪怕有意外也不会表现出来。
他跟吴也点了下头,“我秘书的歌单里都是你的歌,你现在很不错。”
“嗯,是打扰我们了,你最好快出院。”陆余舟对他爸嗤之以鼻,肯定是他自己找吴也的歌听了,他秘书才会跟着老板的口味听。
“谢叔叔肯定。”吴也笑着回陆行川。
“是陆叔叔不是谢叔叔。”陆行川开了个冷玩笑,然而他儿子跟他儿子的男朋友都没有笑。
“行了,别耍宝了。”陆余舟拖了椅子坐在床边,收起玩笑的样子,严肃地看着他爸,“老陆,我咨询过美国这方面的专家,他给我的回复是,一二阶段的治愈率很高。”
“对,百分之七八十。”陆行川表情很轻松,仿佛谈论的是什么工作上的事,“别担心儿子,我没当回事,你如果有工作就去忙,不用管我。”
“你得当回事,爸。”陆余舟忽然握着他爸的手——这动作记忆里没有做过,太煽情了,陆总几乎不会煽情,他只会开玩笑。“你得认真严肃地看待它,不能轻视它,你得配合知道么,我跟妈妈都会陪着你。”
陆行川的眼眶猛然发酸,他抽走手,顺手给了儿子一个爆栗,“臭小子,毛才长齐就把老子当儿子教育了,我知道配合,但你别告诉帆姐,我做完手术再说。”
“老陆,这种时候别开车。”陆余舟忽然觉得,孩子父母之间的身份互换就是一瞬间的事。他以前听他爸开玩笑,从来没过“他在强颜欢笑”的感觉,他从来都觉得陆总是天一样的存在,哪怕开玩笑也无损他的气场。
可现在他觉得这天他爸罩不住了,得换他来罩着。
“我认为应该通知帆姐。”陆余舟看着陆行川说,“她是你的媳妇,今后生活里唯一的伴儿,你不能替她选择,把她排除在你认为的隐患之外,相信我,她不会高兴的。”
陆行川闻言沉默,吴也默默转身出了病房。
帆姐这些年活得很淡,对人对事对自己都很淡,一方面因为她在接受治疗,也在自我调节,而另外一个原因却是因为陆总。
她当年出事之后非常依赖陆行川,可以说如果没有陆行川各方面的悉心照顾,她很难走出来,所以他们夫妻俩的感情很好,余帆很信任她的家庭。
但陆行川总会下意识处在一个保护者的立场,只给余帆他认为安全的,比如他发现陆余舟跟吴也的事情后,就一直瞒着余帆。这件事在余帆心里埋下了阴影,她认为整个世界都将她摆在一个被保护者的位置,将她排除在一些事情之外,她感觉被抛弃了,因此没有安全感。
这件事是陆余舟跟余帆的心理医生偶然聊起时知道的,医生建议他,要想办法解除帆姐心里的这层障碍,否则她很难真正打开心结。
所以,陆余舟认为有关陆总的病,得他自己跟帆姐交流,将心比心,如果换做是他,他更希望听当事人亲口讲真话。
出来病房,陆余舟在走廊上没看见吴也,心里一沉,第一反应是他说那句话叫吴也不舒服了。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一旦吴也不在自己已知的距离内,他就会生出他又走了的恐慌,他怀疑这极有可能会成为他未来几十年里唯一的噩梦主题。
慌忙跑向电梯,一边拨他电话,一边不停地摁下行键,旁边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然而电话没人接,电梯也没来,他一着急,转头跑向了楼梯通道,刚出门便跟端着两杯咖啡上来的吴也撞了个满怀。
“哎,别烫着!”吴也高举两杯咖啡,吓得心脏差点蹦出来。
陆余舟不管不顾抱着吴也的腰,脸埋在他肩膀上,等那股心慌劲缓过去,抬头吻他。
吴也配合着他急促的吻,许久后两人喘息着分开,就像经历了一场争斗。
门里走廊上有来来去去的人,楼梯上隐约有人的脚步声,但他们只专注于彼此。
“给我打电话了是么,我手占着没接。”吴也低头在他唇角点了一下。
“我现在不生气了,你别乱想。”陆余舟拿走他手里的一杯咖啡,让他放下举了很久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