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明亮的宴厅里,左右并着数十张桌子,坐着颍川颇有身份的士族,以及其家眷。
越是有身份者,位置越靠前。
一直到最中央,坐着今日宴会的主人,颍川王。
在他的右手,是颍川王妃,左手则是世子同世子夫人。
乍一看过去,倒真像个小型的皇宫。
颍川王心底颇有些激动,往常在建康,他可都是在两边的人。
今日坐到了中间,方知这俯瞰的滋味。
当真是令人心神荡漾。
“……乃除夕之夜,多谢诸位捧场,愿来我这颍川王府一并守岁,本王定倾尽全力,让大家除夕愉快。”
一番开场白之后,颍川王大手一挥,豪迈道,“起奏。”
很快,便有丝竹弦乐响起。
伴随着的,还有女声低低的吟唱。
虽然身前的菜早已凉透,但众人还是很给面子的夹了两口,又饮起酒来御寒。
身在颍川王府,总免不了给主人家敬酒。
颍川王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的往下饮。
待得酒过三巡,众人也逐渐放开,互相开始敬酒。
还有人叫了舞姬过来,在宴厅中央旋转舞蹈。
颍川王初初也在眯着眼看,只是看着看着,他有些不悦道,“不好,不好,下去。”
魏大娘连忙看向他,轻声道,“王爷可是不喜这舞?要不再换些人来。”
“不,不。”他摇了摇头,面带回忆,“这舞姿,比不得那日你与小姨,一静一动,一乐一舞,实乃天府绝色。这等子凡俗姑子,岂能与之并论!”
颍川王的嗓门不算小,许多靠近的人都听见了。
有那心思单纯的就跟着回忆当日的舞蹈,然后咂咂嘴,道,“确实不错。”
多数有些脑子的,便跟着联想了起来。
这颍川王在众人跟前提及那日歌舞,要是单单夸奖王妃也就罢了,可视作为王妃增光。
如今却连跳舞的魏二娘也一并提了,可见别有一番心思。
魏大娘坐在颍川王下首,听到这话,先是一怔忪,再是面色一白,蹙着眉低下了头。
竟似委屈,又不太情愿的模样。
偏在此时,颍川王又看向了魏公,醉醺醺道,“听说岳丈前些时日在为小姨寻夫婿,可是寻到了合心意的?”
魏公一愣,想起送聘那日颍川王的暗示,吓得背后一身汗。
他本身是不希望自己两女同时嫁进王府的,奈何不敢与颍川王对抗。
再想起前阵子王公同自己诉说的,王恭二反,建康危矣,陛下兄弟不多且无用,倘若是建康沦陷,指不定颍川王便有那个希望……
他连忙道,“没有的事,阿然年纪尚小,我还想多留她两年。”
倘若颍川王真有穿上黄衣的命,两女嫁给他,倒也不亏。
“那倒是。”颍川王满意的笑了起来,目光又在魏二娘身上打量了一番。
他目中意思,周边人都懂了。
范家主皱了皱眉头,瞄了一眼一直低头安静坐着的魏二娘,又看了一眼被范夫人按住的范二郎,长叹了口气。
红颜祸水,范家要不起。
宴会仍旧继续着,舞姬被换了下去,改成了抚筝弦乐。
在场士族及家属一片乐呵,唯独颍川王妃蹙眉含泪,一副委屈不愿模样。
落在有心人眼里不免嘀咕:前阵子是说这颍川王妃心怀不轨,要把亲妹拉来王府作陪,今日仔细一瞧,却不似这模样。
不过颍川王对小姨有意却是实打实的了。
只是不知道,这身为小姨的魏二娘到底是被逼无奈的,还是心甘情愿的。
倘若是情愿的,嘿嘿。
魏二娘自也听到了这些话语,但却一直按兵不动。
找她来叙话的崔大娘都急的冒火了,连连用胳膊肘捅她,叫她想想办法,别老神在在的坐着。
魏二娘没法,只能拈了个冬枣塞进她嘴里,总算是换来了片刻安宁。
又过了会,颍川王妃忽的起身,走到了魏公跟前,笑着道,“今年阿婉出嫁,本想着无法陪同爷娘,没想到王爷有心,竟设了除夕宴,以便爷娘过来作陪,大大的解了阿婉的思念之苦。如今,阿婉以茶代酒,敬爷娘一杯,愿爷娘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这番话,表面一层意思是:颍川王为了新娶的王妃,特意设宴将岳家请来,以解王妃思家之情。
但若是细细一品,又有了别的味道——左右魏家三口都来了,谁知颍川王真心想请的到底是岳丈岳母,还是那未嫁的小姨子。
魏二娘低着头坐在魏公身后,心底恍然大悟。
她终于弄明白为魏大娘要做什么了。
这时,魏大娘已经同魏公,魏夫人敬过酒,走到了她面前。
“好阿然,阿姐也想同你喝一杯。”魏大娘笑盈盈的,单薄的面容上是娇俏的五官,即使已经嫁做人妇,她身上依然带着一股虚无缥缈的仙气儿,令人很难相信,这种人竟如此心机狡黠,阴狠腹黑。
“王妃娘娘。”
魏二娘站起身,不叫她阿姐,不叫她阿婉,反倒是疏离的叫了声王妃。
魏大娘笑容微顿,似有些伤感,不过很快又恢复了盈盈笑意,“阿然还是与我有心结了吧,只是过去的事已过去了,以后才是更重要的,不是么。”
她扬了扬手中的茶水,斯文有礼的饮了一口。
魏二娘盯着她,也同样饮了一口茶。
如此人来人往,她笃定,魏大娘不敢在茶里做什么手脚。
“好阿然。”魏大娘微微倾身,似要与魏二娘讲什么悄悄话。
然而下一瞬,她手一歪,满杯的茶水都倾在了魏二娘身上。
魏大娘有些不敢置信,“我不曾手抖,这茶水怎么倒了,这可真是……哎呀!”
魏二娘沉着脸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