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逐凛了脸色,低头看了看身上那件快要被洗褪色的墨蓝色军装。
黑山羊皮的束腰将少年原本就高挺匀称的身材勒出了分明的腰身,一直到膝上的长军靴却是因为常年的行走,几乎要磨破。
他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坐在一旁托腮啃着糕点,打算看好戏的黎锦,垂了眸,倒也没有羞恼。
一旁的侍卫见他迟迟没有动作,正想上前提醒,却看他朝奖台探手,随意拿了那件袍子搁在马上。
随后踢了踢马腹,停在了元姜身边。
“拿去。”
少年冷着脸漠然开口,把那一看就是上等极品的裘袍塞在了她的怀里,“雪狐裘柔丽,不适合北疆男儿,送你了。”
“谢谢大人。”得了礼品的少女一边弯腰道谢,一边开心地把那件袍子披在了自己那身陈旧的短袄上,笑得一脸灿烂。
元逐听见那声大人之后,似乎不愿地皱了皱眉,但也没有反驳,任由她骑着马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大人长,大人短地俏声叫了去。
黎锦看着这一男一女归去,掩唇笑了,抬手从台旁的木筒里挑了支花尾长箭。她很快就在弓上搭好,远远地朝高悬在空中的巨大铜锣射出。
“锵————!”
花箭正中红心,箭锣相撞的声音在空中震耳欲聋地响起,人群再次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原本排列在赛道尽头旁的骏马依次分开,排成几行缓缓散了去,被赛场旁的卫兵牵了,分交给刚刚没有前去赛马的各个世家的成年男女们。
“接下来是箭术。”
一直紧紧跟随在黎九身后的流月催马上前,俯在她的耳边说道,“今年的大会也允许公子小姐们参加,殿下骑射那么好,待会儿也不妨一试。”
“唔…”
黎九刚刚从赛道上下来,如今骑在马上,捏了那榆木长弓没有应声,目光来回地扫视着场内。
她虽然箭法敏捷,但马上骑术却不是她的长项,索性刚刚就没有去争那前几。
再说了,以元家那对的风姿,当今大会上恐怕只有二姐黎锦亲自参赛,才可以与之争锋了。
黎九之前那原主没在学堂里呆几天,就算去了也是混水摸鱼,天天往外面跑,所以结交了不少狐朋狗友。
虽然她来了后,在萧世离的管教下心思收了不少,和那群人疏远了些,但这个元逐和元姜却是特例。
元家是舞真城的大族,作风却随了扬州贵族,奢华却不实,早就只剩下一片空架子。
舞真虽是归父王管理,但由于地处云州,离了胤然千百余里,两家关系其实不算亲近。
但碍于他们掌管着城内除了黎府之外,几乎全部的守卫营生,黎九她自然还是少不了与他们打交道。
而这个元逐,却是他家的例外。
他虽是长子,但和元姜都是元家现任族长的一个死去的外妾所生,在被找到前,连个正经的姓氏都没有。
更别提那个小妾,曾是舞真城花楼里,首屈一指的花魁艺女。
据说元家老族长当年听到儿子干的这糟心事后,气得直接从躺了三年的床上跳了起来,拎着红缨枪骑上马,追着他打了大半个舞真城。
最后还是老太太出马,亲自上阵将那两个孩子从勾栏里带了出来,颤颤巍巍地领至祖宗牌位面前认了祖,才罢休。
可就是这样,也保不住元逐在元家地位日益下降。黎九刚见到他的时候,连学堂的老先生都敢给他摆脸色。
——
她还记得那日她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在萧世离想要杀人的眼神中一个激灵从床上爬起来,匆匆穿了衣服骑着马,一口气冲到了学堂门内的莲花池附近。
就看见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年正一个人面无表情地靠在池旁的石头上,弯了腰有一搭没一搭地从地下捡了石子,往湖中扔去。
刚刚融冰的湖里水花四溅,黎九凑上前去,看见那石头旁边还摊着一本沾满水渍的书,已经湿得不成样子了。
她记得他是谁了,元家的元逐。
他们两个之前几次打过照面,这家伙不是趴在最后一排打瞌睡,就是因为没有背出经书,被和自己一起被教书的老先生拿着戒尺狠打手心。
自己倒是知道元逐打瞌睡是因为什么。
黎府那几日既要修缮庭院,又得置办节日,忙里忙外地急缺人手。所以,他经常会半夜里偷偷跑过来,顶替守卫们搬运材料的工作,以此去赚几块微薄的碎银。
元家给他和元姜发的零用细软,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到他们手里了。
言归正传,罚归罚,只不过自己这个身份实在是没人敢惹,每次都是被老先生意思意思,就放走了。
而元逐则是被打完手心之后,锁在屋子里抄书抄到凌晨,连饭都不能吃。
有好几次,连顽劣如黎九都看不下去了,顺路替他求了个情,才免去他要生生挨了的那百余下戒尺。
不过对方倒也很是识趣,在经历了那几次求情之后,便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值日都给接了去,或者在她又被罚抄的时候替她写好内容,放到老先生桌上。
难得碰见一起迟到…这简直是天赐的友谊啊!她顿时大喜,恨不得直接冲上去和对方勾肩搭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