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萧世离替他细细掰了刚刚端上来的蒸饼,重新添了碗炙肉汤递到了那奴隶少年的面前,“慢点吃,没有人去抢。一会儿你若是吃完了,我再让小二去叫一碗面来。”
他们如今已经离角斗场有不少距离,正位于胤然东侧最繁华的一条商市街上。
北疆的胤然与江都扬州一样,皆喜夜市,就算子时过后,内城的大道上也是灯火通明,人潮久久不绝。
萧世离看着不远处几家馆子已经接连点了挂在门上的烛灯,红黄二纸糊的灯笼远远地挂着,上面以陈墨写了各自的招牌,不禁有点愣神。
竟以为自己身处幼年时去看的江都灯会,绕成而淌的河旁满是手提玉兰小灯,花枝招展的贵族女子们,手提轻衫罗裙踩在滩边,笑盈盈地唱着清曲儿互相闹着。
一时居然有些恍惚。
“你…们…卖了我?”
那奴隶少年埋头在碗里狼吞虎咽着,好容易咽下了一口汤,艰难地擦了擦嘴抬头,朝他开口问道。
“你不是北凉人?”萧世离听得他咬字读音皆与一路上听到的不同,忍不住悬了撕到一半蒸饼的手,皱眉问道。
“是旧…旧族…最北的。”他的声音穆地低了下去,小心翼翼地松开抱着的碗,双手无措地放在桌上,低了头。
“我会替你们杀人的…只要给我吃的。
我已经五天没碰东西了。”
“原来是死沙城的。”萧世离细细端详了一阵那少年的样貌,黑眸黑发,一双凤眼确实与普通的北疆人有所不同,便了然地笑着,无奈摇了摇头。
“我居然忘了…
死沙城以产黑棘果料而闻名,城中子民人皆善战,曾是北疆军队驻守的重地之一。
只是几十年前北凉军失守,传到扬州说是死沙全城被屠,只留下了几个貌美女子成了奴隶…我还当再也见不到这等战姿了呢。”
“只剩下我一个了…”
他低着头,长长的额发遮住了眼睛,“只剩下我了。原本母亲死后还有一个姊姊,在上一个角斗场也…”
萧世离沉默了很久,擦干净了手,十分努力地撑着胳膊探过身去,拍了拍他的肩。
他身负灭门之灾,本以为已经是刻骨的痛,可这个少年肩上背着的,却是整整一座城。
“你有名字吗?”他忽然问道。
那奴隶摇了摇头,又沉默了一会儿,“我是在奴隶场长大的,那里的人都没有名字。”
“就叫惊风吧。”
萧世离看着不远处的扬起的北风,轻声笑了笑开口,“你是北疆的子民,应该有自己的一个名字。”
“那我该叫你…主人吗?”惊风忽然抬头,目光直直地看着他。
“不用,你能从修罗殿出来,按照黎家的规定,已经自由了。”
萧世离不知为何,忽然幽幽吐了口气,目光遥遥地看向不远处的灯火之间,“而且,我同你一样,也是奴隶。”
“你的主人,是刚刚的那位小姐?”
他又问道,然后犹豫了一会儿,轻声开了口,“她很勇敢,我虽然在死沙城中见过比她武艺还要厉害的女子,但是她们…都不如她这么勇敢。”
“嗯,她是很勇敢。”萧世离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在馆子不远处的炊烟里绕来绕去,和流月一起帮着小二端茶送汤的黎九。
她付了钱后见馆子里人手不够,索性挽了袖子和流月两人帮起了忙,在店老板又惊又喜的目光下笑嘻嘻地扭头,冲生得俊俏的店小二闭起了一只眼调笑。
“…可是也很脆弱。”他低声开口,自言自语着。
九儿她是刚刚淬炼完成的剑,锋利而美丽。
用以镇山海,山海皆可平。
但却不能失了鞘。
萧世离这么想着,看向远处长街上的万家灯火。身材挺拔的人们或骑在马上互相谈笑,或是紧紧牵了亲友,在街头商贩们扬声叫卖中停在铺子前流连。
“我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坐在对面的少年突然开口,漠然着脸色开口。
“我被关在在笼子里的时候听见他们谈话了…修罗殿的主子以百人阵为由,开设了大型的赌事。
他们要赌的东西,就是我的死活。”
——
“好嘞,这是客人您的炊饼!”
黎九应着一旁客人的话,将手里的托盘放了上去,偷偷溜到一边,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
她刚刚在角斗场里一战成名,如今这街边馆子里的人大多都是刚刚从那场子里出来的,见了她在帮忙全都围了过来,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哎哎,居然是凉王殿下的小女儿呢!”
“不会吧,那个嚣张跋扈的九殿下?不过看这脸蛋,确实和黎铛殿下有的一拼…不知道过几年会不会超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