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世离推了轮椅坐在院门外,身旁是苍老的盲眼琴师。
“屈老先生好兴致。”他捧了一杯煮得滚烫的热酒,又把手里的另一杯递了过去,“夏夜雨冷,喝杯酒暖暖身子吧。”
“公子什么时候这么有闲情逸致,之前和公主殿下手下的侍女聊天,如今怎么又找上了我这半截入土的老头子?”
“只是突然想找人说说话而已。”
萧世离捧着酒,却并不喝。眼神幽幽地看向台阶外的暴雨,“这场雨…让我想起了扬州。”
“当年萧家被灭门,我记得那天,也是下了这样的一场雨。”屈佶低头看着那杯酒,浑浊的眸子里空荡荡的,却什么也映不出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笑了笑,“那是场好雨…适合杀人。”
“屈先生,我有时候,经常会去想一件事。”
萧世离抬起另一只手,似乎要去接檐外落下淅淅沥沥的雨珠,“千年之前,当黎牧领着三十万北凉大军停在云州,面对昔日一同征战的朋友俯首称臣时,真的没有一点不甘?
他曾经和我一样是奴隶啊,我以逆贼之身被打入奴籍尚且都如此不甘,黎牧当年是彻头彻尾的暴烈性子,是北疆子民万人称颂的北凉苍狼王。
能被称为狼王的人…真的会心甘情愿,交出自己手里的土地与子民?
卞唐的野史里都说,那个银发红瞳的倾国女子,至死爱的都是卞唐的开国皇帝李长誉…那她最后,又究竟为什么要离开?”
“公子想必已经有自己的看法了。”屈佶答道。
“我在想,这千年的光阴或许就是一个轮回…李长誉与黎牧,还有扎朵是如此;先皇李嗣仪与凉王后是如此;白盛镇国公主他们亦是如此。
无数的轮回在中州的大地上兜兜转转,红颜英烈,帝王美人,逆贼与旧女们最终都化为了完美的圆,圆心指向通神的巫师口中那所谓宿命——那么九儿呢?她的宿命,也会在这中州的群圆之中吗?
先生,都说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理应失去一切,理应孤家寡人理应众叛亲离…可我不想失去她。”
“那么公子如果你想要成为太阳,就不该在天空中留下任何光源!”
屈佶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苍老的琴师猛地仰头,将那杯酒就着未尽的雨声一饮而尽,“可惜这话是白盛将军说的…如今他已经被那些光源给烧死了。”
“可我终究是要去舍弃一些什么…”萧世离摇了摇头,闭上了眼没有去看他,“不,其实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那么就牢牢握好你手里还剩下的东西,年轻人。”
他抱着琴开口道,“用不着太阳,你这种人对自己别人都狠,根本看不到太阳的,迟早会被自己的宿命给牢牢困死。”
“我的宿命?”他忽然冷笑,“我连自己的身份都保不住,哪里还有闲心关心之后的宿命?
我不怕没有太阳,我不需要像白盛一样燃烧自己妄图成为太阳…在黑夜里我照样能活得下去。谁敢挡我的路,我就杀了他!”
“可是如果你要是真的成了皇帝,那么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将会同你一起,共同沉沦陷入无休无止的黑暗之中,被你这种浑蛋的野火给聚集起来烧死。”
屈佶站了起来,“到了那个时候,那个女孩就将会是你的剑,你手里唯一还能握着的剑…足以劈开所有人纠缠不休的宿命与轮回。
你如今剩的东西不多…拼命抓住她吧,别弄丢了。”
“多谢屈老先生教诲。”
萧世离沉默了很久都没有说话,低了头背对着他,弯下了身子,“外面的雨还很大。不知道先生,还有没有兴趣听奴再吹笛一曲?”
“别。”
屈佶一摆手头都没回,大步踏入面前的雨中,“你这家伙吹的笛子戾气太重,一点也没有白盛当年边骂皇帝老儿边沿街调戏小姑娘的味道,我这把老骨头可消受不起。”
“那么,奴便不送了。”萧世离看着老者的背影越走越远,静静地举起手里的杯子,横手将杯中的酒液缓缓倒入了阶下的雨水之中,面色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