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台上白烛点燃的火在牢狱内幽幽摆动,一直跟在身后的一名狱卒将狱门上的铁链打开,躬身向风华未尽的太后行礼,无声退去。
息茗施然走入狱中,她的脸色惨白得比台上的白烛还要毫无血色,神采却是奕奕,将垂落的眉眼看向坦然相对的镇左王。
“哀家带了酒来。”
她身后的宫女随即小步上前,将几罐红泥浸染过的酒罐放在雄武的王面前,“是殿下曾带来江都的上好的北都红酿,棠仪公主临去北疆之前,便偷偷存放在哀家这里了。
她那时说,‘待到来年她与王上重回江都之时,定要邀满座宾客,一同来尝尝这大婚之酒’。”
“哈哈…阿棠她倒还是一如既往地周全。”
镇左王大笑,抓起一罐北都红抬手揭了盖子,仰脖倒下,醇柔而烈的酒香顿时散满在整个阴冷的狱中。
息茗低头,看着身负镣铐的王将那罐酒悉数饮尽,未发一言。
“镇左王,可还尽兴?”她忽然问。
“哈哈哈…太后已经用心至此,本王自然是要尽兴!”
黎钰站了起来,他靠在墙边森严地笑。男人右手单手五指紧握着那罐北都红的罐口,高举手臂平举在胸前,就像是要邀请对面雪鹤金袍的女人对饮一般。
他歪了头,因微醉而意味不明的眼睛里不如以往般森然,“息太后,多谢你的北都红。饮了这酒,本王便可一身坦然地去见阿棠了。
她孤身一人在火里等了本王那么多年,想必早已焦急了罢。”
“…王上,不恨息宰相么?”
息茗忽然低声说,“息茗明白,您并未谋逆。”
“太后问我恨不恨息诚?
可笑,本王当然恨。”
黎钰穆地松开五指,空了的酒罐顷刻间从他的指缝中坠下,重重摔落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
北疆的王森然开口,“但我更恨的,是自己当年没能在初来江都时——
就亲手杀了他,还有你!”
酒罐的碎片在息茗的脚边无声颤抖着,尊贵的太后一时哑了声。
“成王败寇,如今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黎钰侧过身看着窗外透出的光,冷声说道。
“养虎为患啊…”
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北疆的王低声自语,“息茗,你这曾经的傀儡皇后,早已非池中之鱼了。”
“息茗很感激王上之前的照顾。”
金袍的太后依旧是在温柔的笑,眼神悲哀又明亮,“镇左王,说出来您会信吗?哀家其实…一直都只是求一个自保罢了。”
“太后认为,我会信吗?”
黎钰也在低低地笑,“…别自欺欺人了,娘娘您其实很开心吧。”
息茗没有回答。她从袖中抽出了一张戴着三爪狼纹的密诏,转过身,就着狱中的烛火点燃了纸张。
晃动的火光映在两人各怀心事的脸上。黎钰神色默然地看着那张带有自己笔迹的诏书在空中缓缓化为飞灰,与烛光里的微尘一同悄然落地。
“本王之前没有想到,竟会是你。
也对,你一直都是这样,像个影子一般默默无闻地活在这个深宫之中…
息茗,也该是你。”
他看着女人似是漫不经心地垂眸,在指尖无声转动着一枚带有鹰纹的染血铜钱,低语道。
“江都在白盛死后收缴的铸币吗?娘娘贵为太后,竟还留着这种东西。”
“记得王上你刚来江都的那时候,哀家经常出入你的府中,去看被太傅教习经文的小陛下…”
息眉缓缓地说,她向上抛出那枚铜钱,看着它在空中翻滚着折射出曲折的光斑又落下,紧紧攥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