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过九月,江都秋雨便愈发阴冷刺骨了。
鹤染街头的鱼贩呆呆坐在门可罗雀的摊位旁,面容呆滞地看着街上面如死灰仓惶奔走的行人家奴,面前的鲈鱼泛着酸臭腐烂的气味。
开年时被朝中轻视的荒灾,终于在此刻显露出来。
但不仅仅是粮仓,短短一年多与北凉王黎虹的抵御征战,将卞唐原本就空耗多年的国库彻底啃噬得见了底。
除去江都之外,自岭南道起至整个西疆的大批大批年轻男奴,被已经无力支撑府邸家用的各位小户贵族们,偷偷以极其低廉的赎买金贩给了户部手底私扣着大量奴籍名册的官员吏使们。
随后又被苦战久矣的卞唐军队以高额银两从官吏手中买入,送去了前线充作苦力。
而至于那些还尚怀着些余钱,又因势微而久久不能登朝入相的世家小族们,无不在这一年里想着借陛下提拔新贵之诏,将自家男儿塞入这因愈发胶着的战事而赚得油光满面,夜夜笙歌的朝中,去充个一官半职。
偏巧偏巧,那进了息宰相门下的北疆九公主家男奴,如今朝中陛下独宠的户部度至使大人前几日被息诚授意,又向朝中上了奏折。
所说之意,大致是北疆战事久久未平,应大力筛选提拔新人,免去朝中党派一言之势。
陛下李攸卿自登基来,便最惧恨敬帝三党之争。闻言大喜过望,当堂下诏准了今年才升任吏部尚书的靖则卿,连同户礼两部联同督办此事。
一时之间,卞唐私自贩奴买卖官位风气成盛,竟隐隐有繁荣之势。
——
黑透的窗外淅淅沥沥下着细雨,息府里的外院门客来宾饮得欢畅,素衣绿裙的小舞女们手执燕来团扇,曲子俏皮眼波曼妙。
欢快的笛曲到了尾梢,萧世离跪在一片室内的低竹影间,放下了手中墨笛。
“度至使大人何不再来一首?”
有喝过三巡的臣子坐在淡笑饮酒的息诚身边,趁机拿他玩笑,眼神昏昏地朝室中舞女们一指。
“嗝…就那首…你经常被深夜召去宫中为陛下嫔妃们吹的那几段艳词…嘿嘿…”
殿上的舞女们霎时脸色一红,扭捏地笑了起来。
“回刑部侍郎,息府为清雅之居。”
他一身单薄枯红褐衣,枫色的外衫拖地,腰间束了宽边金线的竹纹腰带,伏地朝对方拜下。
男人面具下的眸色不动,话语却是笑着打趣。
“艳词俗曲与众人不符,还望大人能够谅解在下。”
“哈哈…你如今怎的如此矜持了?”
对方显然是醉的不清,对着萧世离满口胡言乱语,“度至使大人…之前不是那北凉小狼女的宠幸家奴么?
嗝,听说北疆民风开放,王族私养玩物成风,那九公主宴上所见更是艳得一绝…
微臣听说大人是云州勾栏出身,想必早就与九公主…
啧啧,北凉公主之身…真是便宜了你小子啊…”
萧世离垂着头,没有说话。
“刑侍郎大人。”
一身月蓉襦衫的靖则卿眼见宴上话题愈发不堪,有意敲了敲桌案。
“就算如今息公子为了大婚之事不在,大人也不必把话题偏到这种程度。
息家府邸乃江都名门来往之地,又不是什么窄街的花楼酒巷。
礼部尚书,你说对不?”
“哈哈,我说洪大人,你就不要再开度至使的玩笑了!”
坐在萧世离身边花白胡子的老臣哈哈大笑,握住了男子伏地消瘦的手,示意他起身。
“这小儿郎性子聪敏多思,一路走来已是吃了不少苦头,殊为不易。
更别提他在梁国公被贬后,还曾力保洪大人官途。
…哎呦洪大人,你别不是忘了这事吧?”
“罢了罢了,微臣不过是给度至使大人开个玩笑。”
刑部侍郎摆了摆手,朝萧世离一拜,“哈哈大人,微臣之前醉酒昏了头,大人不会怪罪吧?”
“小臣自然是不会。”
他抬头,语气里带了笑意,向刑部侍郎微微颔首,眉间清冷。
“小臣初入官场未久,今后还要仰仗诸位大人多多关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