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向西滑去,考虑到容谢身份特殊,越少人见过越好,卢爻特地拜托李重洛吩咐下去,让那府上伺候的下人除了必要的送饭、沐浴外,无事尽量都离屏风院远一点。
听说从不收徒的卢先生突然收了一个亲传弟子,一开始还有年纪尚小的仆役好奇容谢身份,扒着门边墙角窥探,骆磊无意路过发现这几个孩子,提溜回去各自让手下管事好生教训了一番。
一顿竹板下去知道痛了,又被塞上一口糖,灵醒的不再胡闹,愚笨的早早送出府去,倒也安生。
只是今日,小院注定要被人闹上一闹。
庭中隐约风起,拂过春槛花楹,带来些许寒意,容谢将一沓写好的大字叠放在一起,找来书镇压好,他不想关窗遮住这一园春色,便只戴起兜帽,犹豫着想要伸手再碰一下那根糖葫芦。
一团红影恰在此时翻过院墙,擦过细柳新芽,旋风一般闯进屋内。他来得太快、太急,以至于将院中的风都带了进来,打翻砚台,吹走纸笔,乱掀书页,原本干净整洁的书案瞬间一片狼藉。
“这里怎么会有糖葫芦?”
眼疾手快地捞起自笔筒内骨碌滚落的糖葫芦,身着绛色戎服的男孩嘀咕一声,一把将糖葫芦揣进袖里。
他动动耳朵,听清隔壁传来的动静越来越大,有几个跑得快的下人已推开院门冲了进来,故也来不及收拾,忙忙拽了被他撞到地上的孩子躲进内室的夹壁间。
“这都春天了,你怎么还穿狐裘啊。”
躲藏的过程中摸到一手细软皮毛,男孩下意识偏头,然而夹壁外面罩着纱幔,日光幽微,仅能看清一个模糊的轮廓,他小声抱怨一句,将容谢往里又挤了挤。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容谢的手指还未触及糖葫芦就被人带翻,此时被拖进因太过狭窄、十天半月才打扫一回的的夹壁间,狐裘皮毛带起的灰尘令他喉头一痒,忍不住低低咳嗽两声。
只是才咳到第二声就被人捂住嘴,来人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凶巴巴的。
“闭嘴!要是被人发现了,你给我等着!”男孩威胁道。
容谢垂眼,将咳嗽声吞了回去。
见容谢不再咳嗽,男孩却不敢掉以轻心,依旧用手捂着他。两个人肩挨着肩躲在夹壁里,侧耳细听外面的动静。
容谢瘦弱纤细,即使披着狐裘立足之处也不过尔尔,男孩虽身高与他仿佛,但因自小习武,体格健壮,却是占据了大半空间,将夹壁堵得密不透风。
几个下人慌慌张张进来闯搜查一圈,谁也没想到这帷幔后的三尺夹壁中还能藏人,又匆匆向隔壁去了。
听得那几个蠢笨的下人脚步声渐渐远去,男孩从袖中掏出碎了一地糖渣的糖葫芦狠狠咬上一口,正鼓着腮帮子想问问身边的孩子要不要也来一颗,却忽然觉得捂着人的手里似乎少了什么。
少了什么?他定神思索了一下,吓得差点跳起来。
“喂喂你怎么了?你没事吧?你说话呀!说话呀!我没有捂得很紧啊怎么会没气了呢?喂——来人啊!”
他再没心思躲藏,撇下糖葫芦使劲摇着仿佛完全失去呼吸的容谢肩膀,无助地向外大喊,恨不得整个洛王府都能听到他的呼唤。
前院,卢爻回到洛王府。他走到影壁时,就听说洛王前脚刚把六殿下带回王府,正在后院等他,他走到前厅时,李重襄失踪的消息已经传遍府内上下。
李重洛担心弟弟再次跑丢,急着要骆磊去外头找巡城卫帮忙,二人在前厅打了个照面,还未及说些什么,西厢开天辟地的一声喊,愣是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在西厢!”有人欣喜地叫了一声。
猛然提起的心骤然落下,李重洛摸摸胸口,舒了口气。
他刚想再拜托卢爻一次,请他出山发发神通去收了李重襄那个混世魔王,不意转过头时,卢爻的身影竟已飘到了院中。
坏了!慕容家那孩子也在西厢!李重洛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跟着卢爻就往西厢跑。
等到他赶到屏风院时,卢爻已将李重襄和容谢从夹壁间拎出来,正解了容谢的狐裘一边渡气一边给他喂紫金丹。
片刻后,容谢咳嗽两声,在卢爻怀中悠悠转醒,睫羽忽闪,胸腔起伏,算是捡回一条性命。
见此情景,即使李重洛不了解这院中究竟发生何事,但也清楚定是自家弟弟的锅。
他正打算狠狠教训这一出宫就闯祸的惹事精一顿,让他好好和人家赔礼道歉,然而甫一低头,他在李重襄脸上看到的表情却不是害怕后悔,而是震惊。
震惊之外,还有气愤。
“你怎么在这里?”
终于认出容谢就是当日从他手里抢走糖葫芦、害得他逃跑被巡城卫抓住、回宫后被卢爻狠狠教训一顿、一个月都没能下床惹事的罪魁祸首的男孩咬牙切齿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