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五。”
“一万七。”
……
“三万。”
当听到这个竞拍价后,舒意整晚忐忑不安的心奇异地静了下来。如果她的第一幅正式作品能为患病的小朋友筹到这笔善款,她已经觉得非常满足了。
她挽着舒杨的手,缓慢地吁了口气,舒杨拍拍她的肩。
就在这时,在后排的周奕撞了姜利一下,眼神盯着他在口袋里踌躇了半天的手:“想要就快点,待会给别人买走了。”
姜利没说话。
对这个展厅的其他人而言,或许三万只是随手扔出去的一叠钞票,但对他而言却是一笔不小的生存经费。
他的手心微微出了汗,反复摩挲着一张银行卡。
周奕还在旁边拱火:“你不是早就准备好了吗?邀请函都快被你捂化了,别以为我没看见。”
“闭嘴,一幅破画而已,居然这么贵。”
“你懂什么?艺术品无价,更何况这些钱要用来救癌症的小朋友!”
“谁说我要救那些家伙?又不认识。”
周奕气笑了:“诶?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冷漠?非要说这种话,当初要不是阿九救你,你现在是死是活还不知道。”
姜利攥了攥手,没有反驳。嘴上不死扛,心里的防线自然而然就松了,眼看主持人就要定锤,他忙把卡掏了出来。
“等等。”
旁边一道声音在这时插了进去,“二十万。”
姜利顿觉一只无形的巴掌打在脸上,默默地把卡塞了回去。一抬头撞上周奕似笑非笑的眼神,他骤然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展厅内,这位不知名的人士表达了对《西江组图》志在必得的决心,一度加码到五十万。舒意已然觉得够了,不想梁嘉善举了牌,淡笑着说:“一百万。”
主持人感到讶异,舒杨的几个助手都算知情人士,你看我我看你,彼此心照不宣。新一轮的竞价就此开始,那位神秘人士仍不断加码。
舒意不断给梁嘉善眼神,提醒他够了。
可碍于梁清斋和舒礼然都在身边,她不敢做得太明显,就这么看着价格越抬越高。幸好持续到五百万时对方松了口,舒意一颗心也落回原处。
此时展厅内嘉宾的神色都变了,看着《西江组图》有了别样的欣赏目光。主持人再次准备落锤时,一个女声忽而插了进来。
“一千万。”
舒意震惊回眸,见招晴坐在人群之中。
她穿着正绢制牡丹刺绣旗袍,波浪卷的短发贴着半壁脸颊,细长的眉,描着正红的唇,唇角含笑,一刹那回眸,时光犹如往后倒退回上世纪的十里洋场,那是何等风姿绰约的女子。
举手投足,万种风情。
有人不可自已地唏嘘,也有人难以置信地鼓掌,总之这一刻她是全场焦点。
然而舒意只看了她一眼,就将目光转移到祝秋宴身上。
他就在旁边的角落里,藏在暗光中,令人无法捉摸。但她可以猜到他此刻的神情,一定是静谧安然地注视着她,带着某种贵不可攀的广袤。
梁嘉善认识招晴,自然知道这是祝秋宴的手笔。
其实只是作为一笔善款的话,到此为止应当是理智的行为,可他从竞价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失去了理智。
她曾向他靠近过,曾在浣纱河畔等待过他,亦曾怀想憧憬过与他执子之手的一生……虽然不知道上辈子的结局,但他总期待着能和她开花结果。
这些日子每当他受制于梁家的企图,不得不故意接近她的时候,他就忍不住幻想那个万分之一侥幸的可能。
或许她不会知道,或许她愿意放弃,或许她能嫁给他,于这一世,如磐石般坚定的心之所向,无数次唤醒他的心魔,让他去争夺,去赢得想要的爱,得到渴望的女人。
人生的第一幅作品,犹如第一份工作,第一次恋爱,第一回出国旅行,因为拥有了“第一”,而被赋予某种特殊涵义,他才想着一定、至少不能在这幅画上输给任何男人。
他张了张嘴,正要加码,梁清斋忽而拍拍他的手背,止住了他的动作。
“不要意气之争,价格再高下去,舒杨会下不来台。”
也是,一个新人,出道第一幅作品就叫出了一千万的价格,起点太高对她无益,对舒杨也算不上好,以后行业内的老艺术家们谁还敢托大为她指导?
过了好一会儿,梁嘉善说:“我知道了。”随即从梁清斋手下抽出竞拍牌。
梁清斋久经商海沉浮,早早练就一双老辣的眼睛,瞬间就从梁嘉善的反应中察觉到什么。
联想大寿那日的情形,他忽然一反常态,在花园里抽了一夜烟,第二天去晨练时整个人烂醉如泥,才刚被扶回家里。看到他也一脸漠然,之后甚至离开家好几天没有回来。
今天再见,态度似乎也别扭了很多。
不擅长说谎的孩子,根本不懂得如何遮掩自己的心虚,做什么都像是画蛇添足。能让他为难的不外乎那么一桩事。
梁清斋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过了好一会儿问道:“嘉善,你爸爸两年前急性脑梗进过一次医院。”
梁嘉善猛的转过头,就听梁清斋道,“当时你还在国外念书,怕你担心,他不准任何人告诉你。”
“我……”
“现在都没事了,别担心。”梁清斋微笑着说完,视线又投向了前方。
他随意地仿佛只是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心血来潮地告诉了他,但其实往深处想,无疑是商人四两拨千斤的手腕,看似随意,实则刀刀击中要害。
梁嘉善是重情的孩子,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让家人流血,可以帮助他做出正确的选择。
舒杨上台签完授权协议将善款捐赠给红十字会后,今天的画展正式结束。
招晴在工作人员的领路下提了画,祝秋宴取出一枚印章在画的一角落签,思来想去还是提笔写了一句: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人生动辄如参、商二星,此出彼没,不得相见;今夕又是何夕,咱们一同在这灯烛光下叙谈。这些年来离别、聚首不断在他们之间上演,悲喜交替,演绎着两个世纪的霍乱。
他处在当局,身心俱疲,可每一次与她相见都能扫去全部的疲惫,让他如获新生般期许着每一个有她的明天。
这样的日子,遥遥无期的希冀,总算在这一天尘埃落定,得偿所愿。
祝秋宴说:“我大概是太冲动了吧?在这样的夜晚,当我看到这幅画的时候,就有个人一直在我耳边说:你必须这么做,一千万也好,三千万也好,哪怕豁出全部的身家你也必须这么做,百年以后或许你们都已魂归故土,但历史会铭记这一刻的相遇。于是我怎么也没有忍住,我一定要让所有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等到了你。可是这样让你为难了吧?小姐,是七禅的错。”
舒意摇摇头,太多的冲击让她一时回不过神来,她只能追随着心问:“你为什么会写这句诗?”
“以我的腿力,一天一夜足够往返北京和蒙古了,我想知道那个时候你对我说了什么。”
当她拨开重重防卫,冒着被枪狙击的风险回到那个四四方方的平房里时,她内心最真实的声音是什么?
后来他知道了。这位小姐想和他见面啊。
“你、你什么时候?”舒意努力地回想,从他到北京的第一天到现在,他们几乎每天形影不离,他怎么可能有时间重返蒙古。
除非……除非是下暴雨的那一晚。
之后他因为低温,噩梦,曾消失过一段短暂的时间。
“是那个时候吗?你身体很不好的时候?那时你应该在生病吧?你为什么……”舒意渐渐说不出话来。
她低下头,没来由地想哭。祝秋宴安慰道:“只是身体有点难受而已。”
比起心里的疼痛,根本算不了什么。
那个时候他刚刚知道,不管怎么挣扎,祝秋宴的人生都只会有一个结果,害怕再走下去她会无力承受,因此犹豫,徘徊,甚至动过离去的念头。
可他终究舍不得,舍不得再一次错过她。
“都过去了。”他放低声音,悄悄地向她靠近,“阿九,抬头看看我,好不好?”
不知什么时候,身边的人潮都褪去了,只剩下他们。
舒意知道她再也无法掩饰,无法自欺欺人,无法再矛盾地拿自己同谢意比较,甚至无法否认,她曾嫉妒过他待谢意那么好,可她终究认命了。
这一生遇见他,是人是鬼,已经不重要了。
“祝秋宴,你喜欢我吗?”她含着胸,带着一丝丝期待,鼓起勇气看向他。
她忽而想起在俄蒙边境的审讯室里,在获悉她就是谢意的身份时,他曾情难自抑地说道:小姐,你知道吗?我曾无比地仰慕你。
那句话他应该从没来得及向谢意说出口吧?那么他对她呢?是什么感觉?
她看了过去,祝秋宴用眼神说明了一切。
他滚烫的唇落下来,羽毛一般,微风一般,细雨一般,逐渐燃烧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稍晚应该还有一章!!高能预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