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意一整晚没有合眼,又累又困,不想说话,祝秋宴陪她回仰山堂休息。
宅子历经风雨,有些地方年久老化确实需要修葺,可按照他先前的计划,把洑水阁和三草斋打通,布局上需要重新设计一下,急也急不来。
之所以安排她住酒店,是因为怕她知道千秋园异火的事,现在她已经知道,就没必要再住酒店了,搬回来也好,他们在这里开始,也要在这里结束。
好像猜到他要去找嘎色算账,她睡着之前一直拽着他的手,不松开,也不准他离开,抱着他的手臂撒娇说醒来就想看见他。
祝秋宴只好找了本书在旁边翻看。
午后舒意睡醒,整个人神清气爽,简单洗漱了一下就说想去千秋园看看,祝秋宴陪她一起。知道她有话要说,他也不着急,安静等着,结果等了一路什么都没说,只说昨天结婚太仓促了,还没来得及庆祝,想跟他一起出去吃顿大餐。
去餐厅的路上意外接到舒杨的电话,舒意跟她撒娇,说想她了。
原来舒杨和殷照年送舒礼然回南方,一方面是不放心老人的身体,另一方面是为了采风,没想到舒杨这一去爱上了乡村古镇,在那里办了画展,还教小朋友作画,回归自然后天性释放,和殷照年终于解开心结走到了一起。
两个人浪啊浪的,对北京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后来每次要回北京,不是被舒意阻拦,就是舒礼然发生突发情况,以至于到现在两人还没回去。这次打电话来,就是告诉她他们准备回北京了,问她现在在哪里。
舒意一时没说话。
舒杨问:“还在西江?”
“嗯。”
“小祝也在吗?”
“在。”
“你们俩……”
舒意抢白道:“妈妈,我跟他结婚了,就在昨天。”说完她就哭了。
昨天她跟心爱的人结婚了,可她现在却害怕自己没有明天。
她很害怕,害怕是不止自己,还有他。
从嘎色那里离开后她回了一趟长明寺。长明寺大门紧闭,月夜里浮散缅栀子幽静的冷香,她注视着门匾下那两盏灯,感受到一种刻骨铭心的痛苦。
数百年间,等待他们的究竟是什么。
嘎色可以不放她走,但他最终却放过了她,不是因为韩良扑过去把她护在身后,而是因为他有更加胜券在握的把柄。
他对她说:“最近有人托关系找到我,让我在东南.亚找一个男人的下落,据说在北京惹了烂摊子,还杀了一个金尊玉贵的太子爷,受害者家属悬赏1个亿。我看了对方发来的视频,这个男人还可以飞檐走壁,找他的人确实还不少。”
嘎色靠近她,“我说的是谁你应该知道吧?”
这是一张天罗地网,他们是微小尘粒。
纵然祝秋宴有一身武艺,在现代火器的攻击面前又算得了什么?他不一定会被杀死,可他的生命迹象确实正在消失,除了他们自己,还有亲人,朋友,以及那些无辜被卷入两个轮回的普通人。
他们该怎么办?
她一直哭,下了船还在哭。
舒杨笑话她长大了还爱哭鼻子,说打算和殷照年改签到西江来看她。她一听,忙顾不上哭了,说:“不用,我现在很好,你不要来,千万别来。”
舒杨静了一下:“小意,你是不是出事了?”
“没有,妈妈我只是……”
“如果你不想我们过来的话,我们就先不来了。”舒杨说,“小意,你从小就比别的孩子独立懂事,我怕跟你产生隔阂,有些话不敢跟你说,我们之间也不像寻常的母女,总是隔着一层小心翼翼的,但妈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很爱我们,所以如果你不想我们来,一定是为我们好,对不对?”
舒意很受触动,舒杨很少跟她讲心里话。
“小意,妈妈只有一个要求,好好保护自己,千万别像你妈那样突然给我留个口信,人、人就突然……”
“你跟小意瞎说什么?”殷照年把电话抢了过去,“小意,甭听你妈的,我本来就不想回北京,这边不是挺好的吗?每天跟老爷子喝喝茶,下下棋,日子悠哉悠哉挺舒服的,我跟你妈又不差钱,那么辛苦干什么?我想好了,先把江南都走一圈玩一圈,再去国外度个假,等玩腻了再回去,你就在西江好好的,甭担心我们,知道不?”
“爸爸。”
殷照年活泼地喊了声:“哎,大闺女!”
舒意被他中气十足的一声给逗乐了,说:“你们去国外找晚晚吧,她在芬兰。”
“芬兰?跑那么远呐?”
去年徐穹的事发生之后,蒋晚被吓坏了,跟她去小镇待了一阵后,冯今来找她,两人一路去了芬兰。那些过去的事她都讲给冯今听了,冯今也怕北京那边有麻烦,决定先在芬兰躲躲风头。
那边离北京很远,也很安全。
舒意给殷照年洗脑:“极光特别好看,特别浪漫。北极光在芬兰语的翻译里面是狐狸之火的意思,9月当寒夜在原野和山丘上飘然降临时,就是北极狐现身的季节。北极狐的尾巴划过冰封的陆地,瞬间极光升腾,北方的夜空熠熠生辉。极光越发绯红,夜晚越□□漫!爸爸,现在就是去看极光最好的时候!”
殷照年有些意动,舒意又劝了几句他顺杆爬下来。
两人背着舒杨嘀嘀咕咕讲了几句悄悄话,那头舒杨没听见,这头祝秋宴却听得清清楚楚,殷照年说舒杨闹了别扭,四十几岁的人居然怀上了,坚决要生下来,那得多危险呐?
殷照年不同意,舒杨总觉得亏欠了他,非要生下来。舒意又惊又喜,希望他们能有自己的孩子,也确实担心舒杨是高龄产妇。
殷照年说,舒礼然跟他一样,也不想舒杨生,如果真的觉得有缺憾,他们可以再领养一个小孩子,等孩子长大,他们就正式下岗了。
说到后头多少有点伤感,但一家人还在一起,舒杨和殷照年开花结果,她为他们开心。
电话挂断后,舒杨狠狠捶了殷照年几下,怪他:“你跟小意说这些干什么?”
“你不听劝,我让你看看闺女的态度。”
舒杨哼声,背过身去不搭理他,过了好一会儿压低声音问:“我们真去芬兰啊?”
“不去。”
“那你说要去找晚晚?”
殷照年坐到她旁边:“小意是担心我们,想我们去个远的地方,安全一点。原来以为她不在北京,我们这时回去也好,反正那些人除了盯着我们也没别的举动,但现在看来北京还是闹腾,你有了宝宝,出国找个清净地方休养比较合适,也别给晚晚找麻烦。”
舒杨叹了声气:“你说徐家那孩子……怎么、怎么会跟小意有关?”
“未必有关,有关系不早就报警了吗?警察都没线索,他们就是瞎咋呼,宝贝疙瘩说走就走,这哪能行?心里意难平,到处找人麻烦,就跟孩子走丢了的家长一样,找个几年没信也就死心了。”
“咱们跟徐家又没关系,他们为什么不盯别人,专门盯着小意?”
“谁说没关系?生意场来常来常往的,我跟徐家好几次饭局上还碰过头,更何况梁清斋八十大寿也请了徐家,你忘啦?”
这么一提醒,舒杨想了起来,那晚下了场雨,小意身上都淋湿了,小祝送她回来。仿佛一切都是从小祝出现后,事情逐渐有了变化。
什么南方来的中医,她自个编的,也许小意早就知道了。
她要去西江,也不知道和小祝有没有关系?
“真照你说的,小意跟徐家那孩子的死没有关系,那她为什么要跑呀?那一阵整个人没有消息,还躲到国外去,真是让人担心死了!”
殷照年拍拍她的手背,望着遥远的西方,长吁了口气。
“你有没有觉得小意怀有秘密?”
“她何止有秘密?一身心眼子,心思还深。”
殷照年笑了。
“你笑什么?”
“我相信她可以处理好。”
“你哪来的底气?她才多大,一个小姑娘能承担什么?”
殷照年说不出来,但他直觉小意的秘密是他们无力承受的,哪怕他们为人父母,成熟独立,比她多几十年的生存经验,但这样的秘密或许只有她可以承受。
舒杨有了宝宝之后情绪容易反复,想起这个眼睛又红了,担心地攥着手。
殷照年只好劝她宽心。
舒杨靠在他怀里,哭得累了,迷糊着问他:“她属于过我们吗?我感觉她从来没有属于过我们。既然我们留不住她,那生个弟弟或是妹妹,把她留下来好不好?她是我们的女儿啊,是我们第一个孩子!殷照年,你答应我好不好?”
殷照年久久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