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荼心心念念想着要怎么去藏书阁当值，也没瞧见旁边的老头儿，眼睛都快红了。
在赵家接下这粟海农庄之前，庄子的原主人是个刻薄心狠的，每年的收成，只留下很少一部分，这要是家里多几个娃的，靠着这点儿粮，饿死几个都没地儿去说。
张大桩不是没想过换个活儿，可他们农家人，世世代代都在土里刨食，离了这个，又能干些什么呢？更别说，这拖家带口的，除非是完全断了生路，哪敢背井离乡去其他地方折腾。
可这要是遇上灾荒年，就真是要把人往绝路上逼了。
那两年，又是旱地又是蝗虫的，张大桩看着瘦的皮包骨的媳妇儿，还有出生没多久，就连口奶都喝不上的奶娃，差点就准备去打听，把自己卖给哪家当仆人能多两个银钱了。
好在，赵芝尧作为先皇太傅，告老还乡的时候，被赏赐了许多东西。
那次回老家置办家业，就把这要荒下的庄子从那富商手里接过去了，还借了他们这些庄户粮食，帮着度过这灾期。
后面，更是为他们寻良种，收成比例也比前面那位少许多。这样的庄家，周围打听打听，没有谁不羡慕！
张大桩觉得，他一家老小的命，说是赵芝尧保下的，也不为过。
而赵清荼作为赵芝尧的孙女儿，从小就被老爷子带在身边，张大桩差不多是看着她长大的，自然也知道老爷子对这个聪慧的姑娘有多疼爱。
如今，赵清荼没有老爷子照顾，就一小姑娘，这日子怎么会好过？
看看村里那些跟着哥嫂的，在家就是干不完的活儿，好不容易熬到嫁出去，却和卖了差不多，日子指不定更难过。
虽说大小姐不至于落那地步，可总归没有老爷子护着好。
更别说赵清荼接下庄子之后，还帮着他们造水车、修房子，请人给他们的娃启蒙、学算数，要是有能考上去的，还会给银钱做盘缠。这心善的好姑娘，就应该一辈子幸福安康、顺顺利利的。
张大桩是个心偏的，照他想的，赵大小姐就算是进宫当娘娘那也是能行的，但现在，赵清荼却把她名下的大部分财产赠了、卖了，然后说要进皇宫去当官女。
虽然说官女干的好，是能有品级的，做的事儿也没一般宫女那么繁重，但不管怎么，这就是去伺候人的，哪儿有当小姐被人伺候的好。
他家大小姐怎么这么命苦哦，非要走上这条路。大少爷也是个心狠，怎么就能这么容不下她呢？
看看，现在连件暖身的衣服也没有，太惨了！
“张大爷，我刚看过了，这水车已经改好了，分水的时候，能比以前更快些。不过，你们要是有空，还是要经常清清河淤，免得下暴雨，淹了下河的田。”
赵清荼合上册子，侧头看向旁边的老把式，水车有他管着，自己也能放心离开。
对上张大爷那正在抹眼泪的动作，赵清荼眨巴了下眼，“张大爷，是不是被风沙迷眼了？小螺，拿点儿水给张大爷擦擦。”
小螺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家小姐，只瞅张大爷瞧小姐那表情，就知道人家是在为小姐现在的处境担忧，她却说人家是被迷眼了，这样进了宫，可怎么办哦！
还不得被那个吃人的地方，给磨的骨头渣都不剩了。
小姐的眼睛是被什么东西蒙住了吗，怎么就看不透别人的心思呢？
赵小螺的娘是赵清荼的奶妈，爹是赵家粮铺的大掌柜，她和赵清荼说是主仆关系，平日里相处就和小姐妹差不多。
虽说出生了三个月之后，赵小螺的口粮就被分了一半，但她觉得自己也算是搭了好运。
换作她前几个哥哥姐姐，被喂了几个月，就直接断了，换了米汤、面汤养着。想吃到满岁，纯属做梦。她娘那暴躁脾气，里外还有那么多事儿要做，一直奶着娃，多耽误工夫呀。
等到了赵小螺这儿，因为赵家发生了意外，赵清荼的娘在生她的时候死了。这个没了娘的奶娃，就交给自己娘喂着。约莫也是赵家给安排的吃食太好，奶特别多。
用小螺她娘的话说，大小姐喝不完，那就便宜自家那个丫头了。
或许是赵清荼有些先天不足，所以，就算被这么细致养着，看着也像个受了折磨、没吃饱过的样子。再一对比自家丫头那发面馒头似的脸，小螺她娘愁地都要上火了。小心翼翼喂了一年多，养出了感情，这唯一的慈母心，就全搁在赵清荼身上了。
对于她娘看重小姐胜过于她，赵小螺也没什么怨言。她娘对哥姐的关注，还比不上对自己的多，谁叫自己是跟着小姐一块儿长大的呢！
这一对比起来，赵小螺觉得还是挺好的。
况且，她自个儿张嘴叫的第一个字，不是爹不是娘而是姐，第一个词儿直接口齿清晰的叫小姐了，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毕竟，这种首字的意义，不是还预示着以后会在乎谁更多一点么。
总之，一直跟在娘和小姐后面的结果就是，赵小螺的性子，和她娘学了个十成十。
她最早是可怜赵清荼没有爹、没有娘，觉得跟外面随时要出去流浪的小孩一样，太惨了。后来是担忧对方单薄的身子骨，什么时候活不下去了，那自己就少了一个可以玩耍的伙伴了。再后来，她为自家小姐出色的才学骄傲，也为对方在察言观色上的糟糕能力糟心。
所以，赵小螺，作为赵清荼的贴身侍女之一，明明是个和自家小姐同岁的姑娘，却早早操起了一颗老妈子的心。有时候，恨不得画几百张夸张的表情图，让赵清荼辨认清楚。
而这一切，赵清荼并不知道。
为了顾及小姐的面子，赵小螺装作自己也没看懂的样子，直接把竹壶递了过去。
张大爷拿着水，越发激动地眼睛通红，愁自己没什么本事，没办法给大小姐帮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