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恐怕要留在马赛等您了。”
爱德蒙将目光从舞台移回来,突然说。
克莉丝一愣。
还是那身男仆打扮,男人站在她面前,不卑不亢,可能因为在牢狱里?呆了太久,连眼瞳的颜色也被浸染成了化不开的子夜,目光却满是慑人的穿透力,就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显得十分坚毅。
“我患有非常严重的花粉症。”爱德蒙语气自然解释道,“如?果陪您去?看花海,不但不能照顾您,还会影响您游览的心情。”
在市长府的这?段时间,克莉丝总是能轻易找到男仆。
或许是因为长时间一个人关着,所?以逃犯会下?意识思想?游移,陷入沉思,像是整个隔离在世界外。
这?种时候,即使有意遮掩,他在仆从堆里?也显得十分格格不入。好在这?被其他人当做了言语不通,异国风度。
——“星期五。”
只有在她叫到他时,他才?像是如?梦初醒,而看到她后?,所?有阴暗像是被光照到一样褪去?,因为思考而凝住的眉眼舒展,眼中冰雪消融,躬身垂目,认真回视:“先生?”
好几?次,克莉丝都以为自己看到了又一个格里?芬,因为自己救下?了它,因为自己是它见到的第一个人。
这?使得克莉丝在一开始认为,逃犯会是一个非常合适又优秀的手下?。
接着,他一点点展现出学习能力和行止气度,就像是修养完全,羽翼渐丰。
这?样的人,重新回到属于自己的天?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因此,克莉丝没有考虑太久,表情不变,点头同?意了。
“反正我只是去?放松一下?,正好给你也放个假。”
这?时候恰巧演员在后?台换装结束,第三?幕开始,是克莉丝最喜欢的部分,来不及等男仆那些感谢的话,她已经折回包厢了。
今天?来听戏的人很多。直到最后?散场时,剧院外被各式的灯映得如?同?白昼一样,所?有人都忙着向熟悉的人寒暄道别?,道路堵得水泄不通,没有人为此着急,反而都趁机热烈聊起刚刚的剧目来,甚至有人还在唱其中的选段,整条街一片热烈和欢喜。
克莉丝正和市长聊莎士比亚时,静止马车的厢门被敲响了。
马克米西利安将头探过来,脱帽行礼。
“市长先生。”
市长微笑说:“你好啊,马克米西利安。你父亲呢?”
“票实在太难抢啦,我们听后?天?的场。”马克米西利安说,“我和船员们在附近喝酒打牌,听到声响,知道您应该出来了,所?以来见见您和班纳特。”
他身边的同?伴就是那天?来通风报信妹妹掉海的,对?克莉丝很有好感,在一边笑嘻嘻出言邀请:“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玩?”
市长最喜欢看年轻人朝气蓬勃聚在一起,而且马克米西利安向来很沉稳刚毅,从小就是会让人放心带着一堆小朋友玩的大孩子,于是鼓励克莉丝道:“去?吧。”
克莉丝也好奇正常年轻人夜生活是什么?样的,起身向他们道别?,招呼爱德蒙跟上,轻快跳下?了车。
她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要小,为了能让保护人安心,带上一个人在身边也不算特别?突兀。
三?个年轻人在前面并肩走着,爱德蒙远远坠在后?头,看清目的地是一个非常眼熟的酒馆后?,怔了怔才?跟着推门走进去?。
克莉丝刚进去?就看到了一帮熟悉的面孔。
法老号的船员竟然都在,看起来喝了有一阵了,都洋溢着被酒染红的愉快笑脸,酒馆里?的木质吊灯上点的蜡烛质量不是特别?好,足够亮,但是不住闪烁,意外有种未来夜店的既视感。
看到她后?,戈玛尔船长先向她举杯大声打招呼。
克莉丝的帽子落在车上了,便抬手回礼,然后?不知道从哪个方向来的一只手就塞给了她大杯啤酒。
她失笑抱着大木杯,找了个明亮的地方坐下?,男仆紧随其后?,正好站在了她身边灯下?的阴翳里?,过了一会,马克米西利安在她旁边落座。
“今天?法老号上的货都卸完了,他们每次都会来这?里?庆祝。我刚刚就想?到,你应该会和市长一起去?听戏,不如?请你来这?里?喝酒。”
青年解释着,又语气抱歉说:“本来说请你去?家里?做客赔罪,但是我家最近实在乱糟糟一片。”
克莉丝没想?到他还记得上次的事情,大概明白了他的性子,所?以没有在应不应该道歉上和他细谈,只关心问:“你妹妹怎么?样了?”
“问题不大,还好没有染上风寒,只是受了点惊吓。”马克米西利安叹气,“因为没看清是谁从背后?推了她,现在连家门也不愿意出了。”
一边的爱德蒙很快就联想?到了那个叫桑切兹的人。
下?一秒,少爷替他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你刚刚说你家最近乱糟糟的,会不会你妹妹落水和这?个也有关系?”
“也许吧,毕竟‘当倒霉来临的时候,不是单个来的,而是成群结队的’。”船主儿子抹了把脸,把《哈姆雷特》的句子改编了回转气氛,“不说让人沮丧的事情了,今晚的剧怎么?样?”
刚刚那句话说明对?方很熟悉这?部悲剧,所?以克莉丝讲起来不怕剧透,把其中几?个可以重点听的部分提了一下?。
说到后?面,两个人不免聊起了剧情的内核。
“……如?果要复仇,当然是堂堂正正提出决斗,在赢得荣誉时向世人宣布真相。”不愧是要进军校的人,马克西米利安的想?法很直接。
“看来我们对?复仇的定义不一致。”
克莉丝平静说:“人遇到不平之事,如?果选择决斗和报案,那就绝不能说是复仇,只能说是解决问题,这?种行为很理智,值得赞赏。复仇这?个词却是极端,而且带着夙怨的。”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别?人给的痛苦,就以同?样的方式返还,这?样才?能被称作复仇。”
爱德蒙自黑暗里?深深看向年轻人。
马克西米利安忍不住叫起来:“可是这?样,完全违背了法例和信仰啊,一个人不是法官,也不是上帝,凭什么?裁决一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