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雪麟豁达的模样不像是装的,至少从定南大军班师以后他反而好像更开心,每日早起练剑,在房中看看兵法翻翻书,偶尔受邀出去吃吃喝喝,或是在建邺城周遭走一走,不像仕途失意的元帅,倒像是哪家富贵闲人般的公子哥。
顾朝曦起初还小心翼翼对他,后来一旦对他露出些惆怅感伤来就给他逮着不放的调侃调戏便也索性不再担忧,心道这人当真是战场上死去活来惯了,竟然能做到宠辱不惊的地步了?
不过好在他也不闲,杭玉与他是好友,杭玉在建邺的朋友极多,又都是些有名才子,听说杭玉父亡之后总是今天来三明天来俩的,顾朝曦也常是他那草庐的座上宾。
一帮子才子聚集在一起无非就是谈论古今吟诗作对,杭玉有时候忙着和萧允置气玩乐,便将他推出去给众人刁难,顾朝曦不几日就对几乎融入了建邺城的才子群中去。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高飞燕子和宋纯碰过头,一明一暗地查探,互相联络,最近也没有什么消息,崔雪麟和顾朝曦的悠闲日子一旦开始,好似没有头一般。
不知不觉的,他们已经来到建邺半年多了,这日已是腊八过后新年在即,夜半的时候一场大雪悄然飘落,顾朝曦从床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崔雪麟着了绡白里衣站在窗前,不知在看什么,怔怔出神。
圣旨没有让崔雪麟回京,自然也没有让顾朝曦回去,他们二人早知这个新年要在外面过不得回京与家人团圆,而崔雪麟还要比他多出一个“又”来。
从被窝里出来方才觉得冷,顾朝曦披了外袍,又拿了一件过去给崔雪麟披上,一望窗外登时也愣住了。
眼前还有雪花在飞舞,飘飘然地在他眼前缓缓落下,他伸手接了,那轻飘的雪便在温暖手心中融化成一滩水。
江南的雪和北方的雪不同,北方的雪有些刚硬,过了冬分的雪就硬起来,比较干,风一吹散着飞,打在人脸上都有些疼。
而江南的雪很温柔,像江面上不能碰的薄冰,一碰就化了。但雪落满了枝头地面、落满了亭台楼阁的时候,一眼望去,还是要为那银装素裹而震撼的。
“下雪了呢。”顾朝曦喃喃地说。
“是啊,下雪了。”方才怔怔神的男子握了他伸出的手,用那种他从来没有听他用过的语气说:“不知道京城的雪下了没有,我都已经不记得京城的雪花长什么样子了。”
本来是挺伤感惆怅的话,顾朝曦这几个月给崔雪麟闹腾惯了,现在手被握着,耳中听了这话,首先想到的竟然不是应景地感伤一叹,而是凉凉说:“你握了我的手也不能想起京城的雪花长什么样。”
言下之意你赶紧放开!
崔雪麟像了给他吓了一跳,不仅没有放,甚至连他的另一只手都趁他不备抓过来了,面对顾朝曦的怒目而视,他笑说:“天怪冷的,你把手伸出去不怕冻坏了?我给你暖暖。”
不得不承认对方习武之人,体制就是好,大冬天身上就薄薄一件单衣,反而暖得跟火炉一样,自己就算是围在火炉旁边也未必有这个温度。
给崔雪麟拉到桌边坐下,门扉被轻轻敲击,墨书端着热水进来看见他和崔雪麟精神奕奕的不由一愣,笑着说:“表少爷你怎么和崔将军起这么早?是要一起去办年货吗?”
自从那道圣旨之后,崔雪麟便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定南大元帅,贬值成一个只有名号的光杆将军。虽然他还住在那座专门为他修葺的元帅府,但再也没有人称呼他为“元帅”。
“年货?”崔雪麟像是给提醒了,遂对顾朝曦道,“左右也无聊,不如我们出去逛逛吧。”
顾朝曦却略有迟疑:“这不是下雪了么?街上还会有人卖年货么?”
墨书赶忙说:“这哪能没有,建邺这雪能冻死个谁啊!再没有咱们出去吃顿好也不错啊,这些天贾大厨不知又和他家媳妇闹什么,做的那饭菜真是没法吃!”
顾朝曦给他说得一笑:“瞧你说的那话,人家家宅不宁就不劝就罢了还挑剔人家做的伙食,我压你念的那些书简直就是白读了。”
墨书嘿嘿道:“我看书也就看到那个地步了,表少爷你再压也压不出什么来,倒不如让我和崔将军学学武艺,没准我还能成为一代武林高手呢!”
“人家从小修习日夜刻苦的人都不一定能成为武林高手,就你这个三心二意半路出家的还想有什么作为。”顾朝曦笑骂了句,又吩咐,“还不赶快去把早饭端上来,吃完了咱们办年货去。”
“表少爷你看,这里有买糖饼的。”
“表少爷你看,这个捏面人的手艺人手艺可好了,在建邺城是出了名的,捏得是栩栩如生,要不要你和崔将军都捏一个去。”
“表少爷,这江南这边都没有糖葫芦吃,我现在特别想吃朱雀大街街口的那家糖葫芦,一咬嘎嘣脆的糖,混着里面的山楂,别提多有劲了!”
……
顾朝曦和崔雪麟走了一路墨书就不遗余力地推荐演说了一路,顾朝曦不由大叹:“墨书你究竟是麻雀转世还是给鸭子附了身,你说得不累我听得都累了。”
一旁的崔雪麟买了几块瓜子酥,用油纸包了递过来给顾朝曦,也应和着问墨书:“这一路上的商贩都给了你多少辛苦费,这样推着你家表少爷买东西。”
墨书自此闭了嘴,再欲言也死闭着,差点没把自己憋死。
这街上的确热闹,叫卖声不绝,除了糖饼高点,也有些旁的东西,比如说卖对联的,再比如说测字算命的。
快过年了,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大吉大利的人多了去,不仅去城外寺庙烧香拜佛求签的人多,到挂摊前测个字问个前程的人也多。
崔雪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拉着顾朝曦指了指那一串挨着挂着算命招牌的摊子说:“不如我们也去求一签?”
顾朝曦瞪他:“子不语怪力乱神……”你要算卦找我,何必花那个冤枉钱。
“左右是出来解闷的,不如找人给咱们解个闷,走吧。”顾朝曦就这样给崔雪麟拉到其中一家生意不算好的挂摊前。
那摊主是个三十上下的男子,一身灰布长袍,三角眼两撇小胡须,一笑起来别提多猥琐。崔雪麟看他一眼就乐,压低了声音对顾朝曦说笑:“你看他像不像是上次厨房跑出来的那只硕鼠?”
顾朝曦又瞪了他一眼,但看了看摊主,也忍不住道:“这人身形瘦小,和竹竿有一拼,怎么会像硕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