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乔蕴给他下过一次药之后,乔旧便在?自己身体里种了一种蛊。
若中了毒,便会身体愈发虚弱,不断地咳血,宛若濒死之人。
直到黑血咳尽。
在?这个过程中,他的五感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但他不会完全尝不出味道,不会完全听不到声音,也不会完全看不见,更不会真?的五感尽失。
少年漫不经心地抹去眼?角的血,黑洞洞的眸里仿佛藏着深不见底的幽渊。
他只是?,在?陪他们玩一个小把戏罢了。
***
老柳甩开了那两?个人,顺利地将乔乔送入另一辆马车里。
车里有伪造好的假身份,往后乔乔便不再?是?乔乔,可以永远离开这里。
乔乔抱着包袱,心里却不知为何?总想到乔旧。
虽然没能彻底将那两?个人引开,但至少成功了一半。
就是?不知道那么短的时间,够不够送药的人将解药送给乔旧。
在?天快黑之前,突然下起?了雨。
老柳便抓紧这个时机,在?城门口?的官兵一天下来?又累又倦,被雨淋得不耐烦时出了城门。
老柳对乔乔道:“暴雨天容易隐匿形迹,但也不易行路,今夜没有月色,必然也是?看不见摸不着,待会儿老柳我?便带姑娘去城外一处客栈暂且安置。”
他说着话,马车前忽然跑出来?一个孱弱的少年拦路。
老柳吓了一跳,赶忙勒停了马,待看清楚对方,正是?他安排去给乔旧送药的小乞丐。
“你这作死的东西,疯了不成?”
马蹄子踏在?人的身上?,只怕如同踩踏豆腐一样简单。
小乞丐浑身湿透,瑟瑟缩缩道:“老……老柳,我?去了你们说的茅草屋,但只看到了两?具尸体,没有看到那个人。”
老柳心口?一悬,下意识回头看了乔乔一眼?。
乔乔听到这话,整颗心都坠入了井底。
“怎么会没看到呢?”
那小乞丐打了个喷嚏继续说:“门看上?去像是?被人从里面强行破坏打开来?的,院子里……院子里也只有两?具尸体,正是?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看守的那两?个人。”
“姑娘……”
老柳酝酿了一下,正准备开口?,却见那小乞丐晕倒在?了地上?。
他皱了皱眉,下马车去将人抱上?了马车。
“这小东西向来?实诚,事情?没有办妥,知晓这是?你我?必经之路,便一直在?这里等着。”
淋了这么久的雨,不晕倒才怪。
乔乔从那小乞丐手?里取回解药,脑袋里却也一团乱麻。
“姑娘,不若就这样算了……”
老柳意味深长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那人看着便磨难诸多,不像是?长寿之人,便是?救活了恐怕也活不了多久,姑娘倒不如让他早早解脱,姑娘自己亦是?少受牵连。”
到了这一步,只要乔乔继续迈出去,等待她的,就是?一片自在?的天地。
乔乔攥紧了解药,没有吱声。
老柳松了口?气,继续扬起?马鞭,将乔乔带到了客栈里去。
短暂地歇脚一阵,小乞丐被老柳托付给相识的客栈老板照顾。
用晚膳时,老柳与乔乔闲聊,分散她的注意力道:“姑娘以后想做什么?”
乔乔似回过神,低声答他,“我?会做绢花,做簪子,也会做胭脂。”
别看乔乔刺绣很差,但她在?这些打扮的东西上?面却会很多花样。
老柳笑说:“那去扬州或是?苏州都行,那些繁华之地便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儿也能有几个闲钱打扮,若是?姑娘你做的好,放到那些首饰铺子里放卖,被贵人相中就更少不得钱了。”
乔乔点了点头,脸色果真?缓和许多。
待翌日早上?,大雨仍未停歇。
老李早上?穿上?蓑衣冒雨喂好了马,便要乔乔上?马车继续出发。
这个时候要走?得越远越好。
乔乔脸色不怎么好,似夜里没能休息得好。
她上?了马车之后始终安静。
老柳知晓让这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做出这样的决定必然残忍,也由着她自己想清楚。
只是?马车才一起?步,少女虚弱的声音便从马车里传来?:“老柳,回头。”
老柳愕然,“什么?”
乔乔脸色苍白道:“老柳,我?想过了,这样直接离开,固然可以一路顺遂,但……”
她咬了咬牙,“但我?不能让他去死。”
他救过自己。
他没那么坏……
她还让他再?相信她一次。
她不想做一个言而?无信的人。
老柳叹了口?气。
“姑娘想清楚了。”
乔乔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想清楚了。
只要将解药送给乔旧,她就立马离开,再?也不会有任何?犹豫。
老柳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即一笑,“年纪轻轻,你这般的……倒是?难得。”
他说完便果真?掉头回去。
回头并?不意味着无法离开。
只是?难免要多些波折。
老柳这辆马车这些时日频繁进出过城,他唯恐进去会增添风险。
乔乔道:“油坊巷离这里不远,我?扎了头巾,抹脏了脸,进城也不会引人注意。”
即便是?下着雨,早上?进城的人也不在?少数。
而?徐国公府眼?下多半为了名声隐瞒着乔乔被黑风寨劫走?的消息,他们愁的是?赎金,并?不会发现乔乔自己跑回城来?。
况且她用的是?假身份,那更是?大海捞针一般。
老柳在?偏僻的地方放她下车,乔乔便撑着伞,往那城里走?去。
进城的过程果真?顺利至极。
老柳说,要是?在?巷子里没找到人,便绕些远路将解药交给四?方客栈的老板,那也是?他的友人。
乔乔知晓他不想拖太多人下水,这都是?为了自己……
她亦是?珍惜这次机会,小心翼翼不让自己露出破绽。
到了油坊巷里,那油坊巷里又脏又臭,到了下雨天甚至地面还积满了水坑。
乔乔一脚踩进去是?粘臭的泥和深到小腿的水。
她僵了僵身体,想到乔旧的身体,复又迈起?脚步,艰难地往里走?去。
可她绕完好几个可以避雨的旮旯都没能找到乔旧。
这让她的心底越来?越没了谱。
乔旧当下五感尽失,他除了能摸得着这里,还能去哪里?
她忽然间想到了当初救他的那个脏臭角落。
她猛地反应过来?,转头往一个更加窄小的巷道里去。
待走?近些,乔乔果真?在?不远处看见了一个穿着浅青袍的人影倒在?地上?。
她下意识丢了手?里的伞,连忙跑上?前去。
少年倒下的地方积满了水,几乎将他的脑袋全部淹没。
他的头发凌乱,周身全是?污泥。
而?他的脸朝着水坑,没有任何?动静。
乔乔赶忙将人捞起?,却费了不小的力气。
仿佛他泡在?这里已经泡了许久……甚至、甚至身体都被浸泡地渐渐沉入那淤泥里去。
她好不容易将他扯出,可他面部鲜血淋漓,泥泞不堪,发青的肌肤甚至微微膨胀。
他仿佛就是?这么面朝下被淹死了。
乔乔呼吸窒住,连忙将那解药取出,塞进他的口?中。
“乔旧……我?、我?来?救你了。”
雨水早已将乔乔的头发与衣襟打湿。
她的眼?角红了几分,努力了几次都不能将药丸子推进他的口?中,甚至因为太过用力,将他泡的松垮的脸皮蹭破。
乔乔哆嗦着手?指伸到他的鼻下,发现他早就没有了呼吸。
耳旁似有嗡嗡作响的声音。
乔乔有些不可置信地跌坐在?那泥水里。
鼻息间阵阵尸体的臭味告诉乔乔,他确实是?死了。
她呜咽一声,捂住自己的唇。
泪珠子混着雨水往指缝里坠。
因为她的犹豫,她害死了乔旧。
因为她的撒谎,他才会真?的跑来?这个地方,才会害得他不小心摔倒,竟活活地被个浅浅的水坑给淹死了。
“乔旧……对不起?,对不起?。”
乔乔紧紧地抱住他,只觉得自己是?这天底下最恶的人。
她怎么会这么自私,这么恶心。
如果她昨日早些回来?就好了,如果她昨日就回来?他也不会死了。
他是?救过她的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乔乔的身子几乎被雨水浸泡到麻木的时候,她的头顶忽然多了一把伞。
阴霾的影子落下,将乔乔和她怀里的尸体牢牢掩盖。
乔乔木然地抬起?眸,看见的人竟然是?……乔娆。
“姐姐,你好像……很伤心。”
那只温暖的手?指轻轻掠过乔乔的脸颊,擦去了一抹水痕。
乔娆怎么会知晓自己在?这里?
乔乔的脑袋却已经抽不出思考的余地。
她只能听见对方红唇翕动,一字一句地同她道:“姐姐是?想学我??”
“学我?当初一样,去救六哥哥,企图对他施恩罢?”
乔娆垂下眼?睫,低低道:“昔日我?也是?在?这样的雨天里救了他的。”
“可惜姐姐怀里的只是?一个流浪汉罢了。”
乔乔怔了许久,才艰涩地问出:“什……么……”
“父亲和你谋划要给六哥哥下毒的事情?我?一直都知道,只是?六哥哥百毒不侵,他是?不会受任何?药物影响的。”
他不会受任何?药物影响,所以这些时日以来?的五感消失,都不存在?。
可如果他不会受任何?药物影响,那么在?蛇窟里时,乔乔的迷药也一样不能对他生效。
乔乔以为自己在?欺负他,但他只是?在?演戏,就像是?在?看杂耍的猴子一般。
他由始至终都只是?在?冷眼?看着乔乔这些可笑的小把戏。
他之所以会被她威胁,不是?因为她真?的可以威胁到他,只是?他仅仅想要迷惑她,迷惑徐国公府的人罢了。
“而?且宫里的容妃生病了,她的病很古怪,需要父母或是?子女的血入药为引。”
“容锦试了之后不行……之后陈嬷嬷为了救主,也说出了那个真?相。”
什么真?相……
此刻乔娆的每一个字都仿佛都变得极难解读。
乔娆道:“真?相就是?宫里的三皇子是?假的,六哥哥他才是?真?正的三皇子。”
“然后千钧一发之际,是?六哥哥被接近宫去,救了容妃。”
这便是?他才是?三皇子的铁证如山。
天边一道惊雷撕裂。
乔乔的耳朵仿佛生出了错觉般。
“假的?”
“是?啊,是?假的。”
乔乔慢慢松开了怀疑已经断气的少年。
好像渐渐串联起?了什么。
“对不起?……”
她对着尸体说了一遍。
她不该冒犯他的。
她真?是?个大傻子……
她还以为自己改变了什么,但其实,她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始终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对……不……起?……”
她咬着牙,不知在?对谁说,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
脑海中在?书里看到的一切掠过。
原来?这一切和书里的都不一样啊……
为什么会不一样?
一直以来?相信的东西仿佛在?开始不断地坍塌。
乔乔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自己精神出了问题?
三皇子不是?三皇子,乔旧才是?三皇子,那她呢?
她该死却又没死……
所以这一定是?她病了吧,才会产生这么多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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