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殿内诸臣都不由长舒了口气,总算是来了。
永安长公主头戴百鸟朝凤冠,身披黑底绣七色翟鸟大袖,缓步踏入殿中。
凤冠的珠帘垂在她脸侧,因她的步伐而微微摆动。珍珠温润细腻的光泽和着清晨的第一缕霞光,将她的双眸衬得格外晶莹剔透。
“恭贺陛下荣登大宝。”漠然道完这一句毫无情绪起伏的祝词,她走到一旁,垂眸静候。
楚尧泽冷冷看了她一会儿,收回目光。
殿内气氛仿佛有一瞬凝滞。
礼部尚书赶紧跨上一步,打破这份尴尬:“奏请陛下即皇帝位。”
楚尧泽微一点头。
钟鼓齐鸣,登基大礼正式开始,一切按部就班。
楚尧泽神情庄严肃穆,以稳健的步伐,不急不慢地登上承天门。但若真有人在他身边细看,却不难发现他的衣袖极轻微地颤动着,非要死死攥紧双手,才能勉强压下颤抖,才能控制忍不住想要加快的脚步。
新帝升御座即位。百官跪拜,山呼万岁。
陈令漪合起眼眸,却仍是难以隔绝不断入耳的欢呼声。
于鹤鸣冷眼旁观,将在场诸人的细微神色动作都看在眼里,目光掠过永安长公主时顿了一顿,似乎能从她的眼角窥见一点微弱的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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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楚尧泽来到沉香殿。
这可是自永安长公主回宫以来,圣上首次临幸沉香殿。众宫女都不由紧张起来,慌忙低头行礼。
陈令漪听着外头宫女问安之声,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反倒是一旁侍立的宫女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殿下不去迎一下圣上么?”
陈令漪像是没听见似的,抬手翻了一页书。
楚尧泽从门外进来,走到她身后,从她手里把书拿走。
陈令漪依然没有看他,从身旁的一沓子书中找出另一本,打开。
楚尧泽扔了手中书卷,俯身扣住她下颌,迫使她仰头看他。
陈令漪没有挣扎,对住他的澄澈眼眸里尽是冷漠。
楚尧泽眯了眯眼,沉声开口:“起来陪我用膳。”
陈令漪:“…………”只是用膳么?
楚尧泽吩咐下去,宫女们鱼贯而入,在殿中央布好一张大食案,摆上晚膳的菜肴与酒水,又在主位一左一右摆上单独的食案,将菜点依次呈上。
陈令漪在右首食案后坐下,无声地用膳。
用膳过半,楚尧泽挥退殿内侍应的宫人。所有人都退出去了,唯独留下了于鹤鸣。
陈令漪搁下手中箸碟,暗暗提防起来。
楚尧泽却只是坐在那儿,慢悠悠地饮完杯中酒,才侧过头玩味地望着她:“令漪,你说,我要拿长乐王怎么办呢?”
陈令漪的眼皮跳了一下。
楚尧泽已登帝位,三郎对他来说,非但没有了半点用处,留下反而是个巨大的隐患。他一贯以来的手段,都是斩草除根,不留后患,难道还会留下三郎性命?
她冷冷道:“陛下一早就打算好了如何做,这会儿说这些话,又有什么意思?”
楚尧泽慢慢地转着手中的酒杯,语调拖得悠长:“你若好好地向我求情……让我高兴起来,长乐王或许还能在鹤羽殿安然度日。”
陈令漪垂首不语,搁在膝上的双手微微发颤。
他竟拿三郎的性命要挟她!
三郎一旦死了,唯一能继承帝位的皇嗣也就没了,陈氏宗室就真的完了!
只要三郎保住性命,将来或还有复辟的机会,可要付出的代价却是献出她自己……
她不会天真到以为光是言语恳求几句,就能让楚尧泽答应放过三郎了。而且之前她曾试图刺杀他,就算她肯求他,也不可能就此顺利地献身。在占有她之前,他一定会极尽手段来羞辱她。
更何况,哪怕是她顺从了他,他就真的会放过三郎么?陈令漪不相信。
可至少会让三郎多活一段时日吧?只要拖延下去,也许就能找到转机……
她思绪紊乱之极,一忽儿想着绝不能让这篡国谋反的逆贼遂愿,一忽儿又觉得,哪怕是希望渺茫,也不能从她这里断绝了希望。
倘使三郎真的有机会活下去,本来能够保住先皇这一点血脉,却因为她不愿委身于楚尧泽而失去最后的机会,她不就成为宗族的千古罪人了吗?
家国与宗族的千钧重负,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她一分分一寸寸地抬起头,终于望向楚尧泽,可几度张口欲言,嗓子都像是哽住了一般,吐不出半个字来。
楚尧泽好整以暇地倒了杯酒,慢慢地饮着。他对她的挣扎了若指掌。纵使她有千般万般的不情愿,但顾虑到陈淮的性命,最终她也不得不从。
她浑身轻颤,眉尖紧蹙,眸中含羞带恨,却都只是已经放弃挣扎之后残存的怨恨与不甘罢了。
只要她开口,便是丢盔弃甲之时!
陈令漪深深吸了口气,正欲言,却对上了立于楚尧泽身后的于鹤鸣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