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顺声而望,道:“你就是猴老大?”
这不就巧儿它妈给巧儿开门巧到家了吗,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和“猴”真是走到哪克到哪。
“猴老大”长得令人不敢恭维,面上的笑意却是有如春风化雨,加上身材消瘦着装朴素,若走在寻常大街,打眼一看与其他乡村老翁并未区别,甚至气质还有几分偏儒雅。
可这号人物偏偏是个土匪头子。
“在下八仙山侯问天,二位小友深夜造访,在下有失远迎,惭愧惭愧。”人形猴相的老头子拱手一鞠,端得是副温文尔雅的笑面虎德行,半句没提为何杀他手下伤他兄弟,不知道的看这喜庆样子还以为出来迎亲戚。
江芷懒得跟他说废话,后退两步停在李秾身前道:“贵寨四当家抢了我江家东西还拒不归还,不还我可以再抢回来,但他这人说话我很不喜欢听,不如以后也不用说了。”
俩崽子一个敢说一个敢做,江芷那边话音刚落李秾那边剑尖便要刺进熊老四肉里,侯问天习惯了跟利欲熏心的江湖人虚以为蛇,突然碰上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头青居然还怔了一下,接着缓缓笑道:“十二楼的气候果真是要尽了。”
江芷一挑眉:“你这是说的什么屁话?”她就差来句,“你的命尽了十二楼的气候都不会尽。”
身后的熊老四被剑尖刺的一激灵,登时什么老脸面子也顾不得了,扯着破锣嗓子便喊:“大哥救我!大哥救我!这死小子他真敢来真的!”
江芷被吵得头疼,刚要扭头吼上一句“闭嘴!”便听到那连喘口气都显得别有用心的老头子笑吟吟道:“十二楼三十年前由你祖父江冲建立,开始只是一家无人问津的小镖局,在人才济济的大梁足藉藉无名十四年之久。直到少主人江云停接手,不出两年便将汴京十二楼的名号打到大江南北,江姑娘以为这种变化的原因是什么?是你江家木仓法厉害到让四海英雄臣服?还是汴京只你一家镖局保得人货无虞?”
老东西对于她家的事情比江芷知道的还齐全,别说那个在她出生没两天就翘辫子的爷爷,就算是正儿八经谈她爹,江芷对江云停的印象也只有小时候他把她挂风筝上飞着玩最后被她娘拿打狗棍追杀的潇洒背影。
在过去被拐走的漫长十二年岁月里,和如今她下山后打打杀杀这一路,她都在好奇,她那个怎么想怎么不靠谱的爹当初究竟是怎么把镖局做大的?
夜下火中,侯问天道:“江冲老先生科举入仕却当了半辈子武夫,能趋炎附势,偏要刚正不阿,能安居一隅,偏要投身军营,就连镖局这种黑白两道夹着走的行当,他都硬生生开出满门气节来,可这些有什么用?人家劫镖的绿林好汉可不在乎你以前当了什么官干过多少事,人家就看你会几句唇典懂多少江湖规矩,在三教九流里头混饭吃,天王老子也得按照规矩来。”
江芷的眼睛在燃烧正旺的火把照耀下显得分外亮,她轻掀眼皮,眼尾翘成了一个活泼的弧度,说道:“我父亲去和三教九流做朋友了?”
“错,”侯问天摆了摆手掌,“他把自己变成了三教九流。”
“镖局少主人摇身一变变成了乞丐流氓,有钱则喝酒吃肉,没钱则风餐露宿,可沿街乞讨遭人欺辱,亦可受人钱财看家护院,可与仗剑江湖的侠客把酒言欢,亦与人人叫打的梁上君子惺惺相惜,江南的画舫待过,大漠的黄沙见过,他以自己做线,用三年时间在江湖上给十二楼织了一套包罗万象的大网,这才成就了有‘大梁第一镖局’之称的汴京十二楼。”
江芷哼了一声:“我知道,你这是在拿我爹的例子告诉我‘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还在警告我十二楼若想继续发扬光大,和你们这些‘草头天子’的交道必不可不打。”
侯问天面露微笑,不置可否。
她又道:“可现在汴京已经没了,我爹也已经死了,十二楼今后如何为人处世——”少女眼眸一抬,其中暗藏凌冽,“由我江芷说了算。”
侯问天神情愕然半瞬,继而仰天大笑,笑完朝熊老四放声道:“四弟!跪下给江大当家磕头赔罪!”
熊老四抵死不从:“不!大哥!我这一跪咱们八仙山的脸可就没了!”
一声冷笑从猴老大嘴里发出来:“八仙山的脸面可不长你膝盖上,你若不按我说的做,江大当家今夜对你是杀是剐我一概不问。”
熊老四从喉中发出一声类似野兽呜咽的低吼,片刻后双膝重重跪到了地上,大地都仿佛为之颤动一下,他双手伏地,指甲掐进土壤里,笨重的头颅面朝江芷重重一磕道:“我!熊老四!为当日路过十二局做下的混账事!给!江大当家赔罪!”
江芷将剑鞘扔给李秾,李秾顺势举剑一指,飞来的剑鞘恰好将剑扣入其中,严丝合缝。
危险终于得以解除,熊老四顾不得站起来,连滚带爬的奔到猴老大身边跪着大哭道:“大哥!我安全了!您现在可以杀了他们了!”
江芷面无波澜,眼眸微眯瞧着猴老大。
侯问天笑了笑,抬手抚摸熊老四的脸,谁知落上去时竟变成了一个重重的巴掌,嘹亮的一道“啪叽”声在整个山间来回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