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声音娇甜,百转千回。
谢舒眉眼?低垂,温柔一?笑:“是我错了,该叫夫郎。”
虞楚息长睫轻颤,眼?波流转,不再与他多说,直接叫人将点茶要用到的所有器具都拿来。
这寻常人家平日里接待宾客都需要用茶水,至于烹茶更是一?种?雅尚。
而烹茶过程有一?种?极为繁琐的方式,便是将茶饼先研成?粉末,调成?茶膏,再用热水冲点,这便是点茶。
当然不是人人都会点茶,寻常百姓哪里有时间,还这样讲究?也只有富贵清闲的人家或是文人雅士会多有钻研。
虞楚息自然也会,只是在这上?面向来没什么心思。
但今天谢舒这么一?提及,虞楚息也生出几分雅兴来。
过了一?会儿,风荷便捧上?一?套茶具来,这点茶过程这样繁复,当然不能缺少器具。
而最正统的点茶的器具总共有十二?件之多,虽说之前谢舒在老师家中看到王静使用过,可依旧忍不住惊叹其中的精妙巧思。
虞楚息轻描淡写地说道?:“这点茶,关键之处无?非是茶末质量以及水质、火候和茶具,先说茶末,以白茶为顶级茶品。”
虞楚息一?边说,一?边将储存茶团的茶培笼打开,将里面的茶饼拿了出来,只见?这茶饼果?真如郎君所说,满披白毫,如银似雪,谢舒也认了出来,这是白茶中的珍品白毫银针。
接着,虞楚息拿起茶槌将它捣成?小块,再用小石磨碾成?粉末,最后?拿出筛选茶末的罗合过滤一?遍,他做这些的时候,动作轻盈舒缓,以便谢舒能够看清楚。
谢舒就坐在一?旁直直地看着郎君,之前谢舒看王静点茶时,只觉得他动作行云流水,自然流畅,然而今日看郎君,谢舒才知道?原来还有另一?种?叫做轻云蔽月,流风回雪。
等?虞楚息将茶末研磨完成?,这时见?谢舒目不转睛,很是认真,他忍不住勾唇笑道?:“你要不也试一?试?”
谢舒摇摇头,煞有其事?地说道?:“还是不了,郎君研磨的茶粉如同?白雪般细腻,而我磨出的只怕会如麦粒般粗犷,这样会玷污了郎君。等?郎君点茶完毕,郎君再亲手指点我可好?”
哪有这样说自己的?
虞楚息被他逗得笑靥绽放,浮动的烛光里,鬓发如云,光泽潋滟。
接着虞楚息继续道?:“茶末越细越好,这样点茶的时候才能入水轻泛,面上?光凝,显出茶叶本身的颜色来,像这种?程度便是不错了。至于水质,以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所以泡茶最好用山泉水,不过山泉水取用不便,所以一?般情况下,都是用井水。但比山泉水还要上?一?等?的,就是天泉水,常言道?水以轻为贵,例如这隔年落在梅花上?的雪水便很好。”
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
谢舒看着郎君拿出的一?个天青色的小罐,便明白这是郎君所说的雪水,古代环境未曾受过污染,无?论是山泉水还是井水都很好,可这些在人们眼?中都没有天泉水,也就是“雨露雪霜”四样更干净。
而白雪由低温凝结而成?,洁白无?瑕,也最为轻盈。
虞楚息用木质的瓢勺将雪水取出半盏,放入茶釜中,用火煨热,静等?它烧开,同?时又拿出一?个黑色茶盏将刚才的茶末倒入,他指尖托起茶盏的时候,微微挑眉道?:“这是我虞家所制的茶盏,名为‘建盏’,茶色白,盏宜黑,此?盏如同?玉纹精美细密,用专门的方法制成?,久热难冷,你看,怎么样?”
谢舒自然点头称赞,郎君的品味从来都是最好的,不需要有任何的怀疑。
虞楚息见?他又用这样真诚的语气夸赞自己,耳根微烫,继续道?:“这火候是最难的事?情,若是不够,茶末便会浮起,若是过了,茶末又会沉下,以刚过二?沸最佳。”
过了一?会儿,果?然只见?水面上?方开始冒着细小的气流,不时有一?些小泡冒出,但虞楚息仍旧沉住呼吸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面上?被热气熏出细微的水珠。
又片刻后?,继而沿着茶壶底边缘像涌泉那样连珠不断往上?咕噜咕噜地冒泡,虞楚息目光一?亮,他立刻舀起一?勺开水,在刚才制好的茶末倒入了一?点点,调制成?膏状,然后?才开始点茶。
而郎君的点茶完全不同?,他一?边拿着茶筅轻摇击拂,同?时注入热水,少顷后?,浮上?来的茶沫便雾气汹涌,蒸腾而上?,等?雾气慢慢散去?,茶纹水脉变化幻灭,最后?只见?乳白的茶末如同?瑞雪,纹路似疏星淡月。
虞楚息目光晶亮,微微细喘了一?下,才含笑道?:“这便是分茶之技。”
而谢舒的目光凝在茶盏上?,又回到虞楚息的面上?,若不是郎君展示,在此?之前,谢舒从未想过,原来真如书中所说,当点茶的技艺发挥到了极致,便可以通过茶末和沸水的反应,用茶纹水脉绘制出这样奇妙的景象。
虞楚息轻睨他一?眼?,曼声道?:“你要是学会分茶,便可以去?和别人斗茶了,我听说你们文人喜欢举办茶会,斗色斗浮争个高低上?下,若会分茶咬盏,这又有何难?但是你们之中会分茶的人却?很少,你说这奇怪不奇怪?”
谢舒听郎君这样揶揄自己,他神色间不仅笑意不减,反而更浓,他忍不住牵住郎君的手,来回捏着,低低在郎君耳畔道?:“这其实也不奇怪,郎君有所不知,这世上?像郎君这样聪慧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而我更是资质愚钝,还望郎君垂怜,手把手教教我吧......”
虞楚息哪里见?过谢舒这样,还用“垂怜”二?字,好像自己不同?意,就是欺负他一?样。
可是哪有手把手教的......
最后?,虞楚息还是没有挣开他的手,反而轻轻地回握住。
谢舒含笑看着他,心中从未如此?满足。
原来这便是风花雪月,合鸣琴瑟。
*
过几日后?,谢舒便开始拟定文会的事?项。
在这个时代,文会和诗会一?样都十分盛行,大家时常以文聚友,以此?为雅。
不过,谢舒发现,这样的聚会大部分都会沦为附庸风雅之流,尤其是有的聚会地点设在游船,酒楼里,不限百戏杂耍,歌姬伶人,名为探讨诗文,但实际上?却?是享乐罢了。
谢舒不喜欢这样的风气,而且他既然想要这场文会扬名,自然也要与众不同?。
谢舒思考许久,想好了文会的主题。
在此?之前,谢舒还需要选择举办文会的地点。
说来也不知道?该不该叹息一?声,这金陵的文会似乎极看重环境,若是精雅奢华之地,例如上?次顾元科举办的诗会选在西园,便会引得人人趋之若鹜,纷纷称道?,传为盛事?。
可谢舒并不打算如此?,这环境只要占清雅二?字极好,他无?需向人展示什么。
只是要想找到合适的地点,也并不容易。
好在郎君为他解决了燃眉之急,虞家有一?座茶楼叫做绘幅楼,此?处向来为金陵士子追捧,因院中种?有一?片梅林,十一?月仲冬,便有人云集到绘幅楼削雪煎茶。
不过因为价格较高,绘幅楼平日里往来的人不多,拿绘幅楼做这次文会之地,正好合适。
有郎君帮忙,谢舒也不再担心,开始制作请帖了。
这请帖,谢舒并不准备亲手书写,这样做实在是费时费力?,何况这次谢舒想要邀请的人不少。
之前谢舒便从老师那里得知了现在已经有雕版印刷术,只是不常用而已,好在虞家有产业便是做这个,于是谢舒开始动手设计起来。
就和现代的请柬一?样,谢舒准备将请帖分为封面和内页。
封面谢舒照着绘幅楼的外观画上?了一?副简图,他用工笔细细勾勒,只见?房屋瓦砾节次鳞比,方格条纹清晰可见?,好似描摹一?般。同?时谢舒在画面边角处配上?几束梅花,梅花向来以四君子之一?著称,象征着高洁的品行,所以画梅宜瘦,枝之有致,着花处留白,意态最妙。
至于内页写什么,谢舒已经想好了。
谢舒写完之后?,检查一?遍,方交给郎君。
虞楚息好奇道?:“你这请帖倒是别有心思,我不曾见?到过,这画也栩栩如生,十分传神,我忽然有一?个想法,想刻印几版这画,若是绘幅楼有客前来,便送出一?副如何?”
说到这,虞楚息又摇头道?:“你这画中梅花,如此?高洁,我不该想到这揽客之举......”
谢舒轻轻一?笑,温声道?:“郎君喜欢我的画,我心中高兴都来不及,郎君助我良多,如今我也希望能够在什么方面有用一?点。
郎君的想法很好,将此?物刻印出来类似于纪念品来赠与客人,这样的话,便可让茶楼留下深刻的印象......”
虞楚息听他这样说,唇边已经扬起轻快的弧度,虽没听过谢舒所说的“纪念品”是什么意思,但意思他是理解的,他又在夸自己。
*
等?这一?百多份请帖做出来,谢舒便让洗墨安排人送到金陵书院里,还有金陵其他才子名士的手上?。
当然谢舒这次最主要邀请的人还是金陵书院的人,至于那些才子名士,只是秉承着礼节罢了,毕竟这些人多有傲气,不会轻易前来。
而谢舒选择金陵书院的不只是因为他唯一?认识的几个人还是原身的同?窗都在这里。
金陵书院是金陵的官学,可以说整个金陵年纪不大的儒生都聚集在这里,大部分都中了秀才,即使再不济,也考过了童生。
此?外,还和这次文会的主旨有关。
谢舒在举办文会之前,就在想要制定一?个什么样的主题,若是做些文赋实在太过普通,谢舒都担心别人愿不愿意来。
其实谢舒心知肚明的是,他除了上?次在诗会上?夺魁之后?,再无?其他可以称道?的地方,这些天,更是深居简出,若不是成?了老师的弟子,恐怕早就被人淡忘了。
他突然要举办文会,这般大发请帖,其实是一?个十分突兀的举动,想必很多人都会猜测他的意图,在旁观望一?番再说,所以他必须要想出一?个让人不得不来的理由。
很快,谢舒的请帖便已经送到了他们的手中。
因为金陵书院的一?部分人如张恩施,徐胜凯等?人都住在书院的厢房中,不常回家,请柬最好送到府上?,所以谢舒让洗墨先去?书院把他们的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