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看错。严格来说,这里的居民都不是凡人。半神、英雄、被神钟爱的凡人,他们死后都会在至福乐原继续生活下去。”
顾名思义,这片被水域温柔环绕的平坦列岛永远富足安宁。这里没有季节更迭,树木常青,春夏的鲜花与秋季的麦穗始终同时饱满绽放。
“死后……”潘多拉轻声重复,“凡人都会死。”
顿了顿,她看向赫尔墨斯:“而您是神明,与死亡无缘者。”
他颔首,在与潘多拉对视时惊觉她身上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只是在伊利西昂行走了一段时间,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还有住民的行动,她的精神就快速成长着。不论是神色还是措辞,初初踏上土地时的那份稚拙已经几乎不见踪迹。速度快得可怖。
众神的杰作原本就不需要太多教导。
不论是他带她来这里的行为,还是他,都无疑是多余的。
赫尔墨斯忽然想立刻逃走。他不至于无法察觉自己的异常。潘多拉有她的使命,而他也有无法违背的誓言。现在还来得及。但他又感到无处可逃。哪怕他脚上的神靴能让他比谁都更快地抵达远方,既然潘多拉在这里,那又有什么用呢?
见赫尔墨斯不语,潘多拉便看向西边天空,轻轻继续念出自然而然滑到舌尖的常识:
“到处都是神明。土地是盖亚,天空是乌拉诺斯。日落是赫利俄斯驾驶的日车抵达这一天的终点,再过一会儿,塞勒涅就会手持火炬、操控着月亮的车架飞驰而来。他们都是许珀里翁与忒亚之子,大地女神盖亚与天王乌拉诺斯的子孙。”
她停住,侧头思考了片刻,不明白这些与神明有关的知识与她有什么关系。
“赫尔墨斯,”她突然呼唤众神信使的名字,和信徒不一样,没有带长串的赞美前缀,不知该说是无畏还是单纯地无所谓,“我有个疑问。”
“你说。”
她研究了一会儿自己的手指,才抬起头看向他,脸颊和眼睛在流动的夕照中发光:“我是什么?”
不等赫尔墨斯回答,她又来一个问题:“我是人吗?”
这问更容易回答:“不是。”
虽然并非凡人,但与凡人极为相似。
“而我显然和您不一样,并不是不死的神明。”潘多拉微微笑了,赫尔墨斯险些以为她将奥林波斯众神的计划都已经看透,或是只差最后几步推导。
然而潘多拉迷茫地停顿了半晌,最后决定向他求助,流露出不问缘由的信赖,好像确信他一定能给出答案:
“赫尔墨斯,我是什么?”
这回他几乎不假思索:“你是潘多拉。”
获所有馈赠,亦是众神所馈赠。
潘多拉眼睫颤动了一下,她轻声问:“那么,为什么我会诞生?”
为了惩罚狂妄的人类,给他们带去劳苦与灾祸。
“为了被爱,”赫尔墨斯罕见地为说谎而心虚,但他没法给出别的答句,甚至有那么一刻连自己都骗过去,“为了彰显父神宙斯的神通,倾倒世人,为所有人所爱。”
即便在一日成长许多,潘多拉距离理解神使给出的这个答案还有一些距离。她模模糊糊地知道爱是什么概念。这份感性是阿芙洛狄忒伴随魅力赠予她的礼物。但她的感情还非常淡薄,对众神的话语、尤其是拥有言语权能的神使赫尔墨斯本能地信服。
于是她坦然接受了他的答案。得到答案就足够,不再去细想那意味什么。
赫尔墨斯突然朝天空中看了一眼,转过身:“太阳下山了,我带你去住所。”
他领着她来到山丘顶上的小屋。门前小小的一方沙地被橄榄树环绕。
“你一定很疲倦了,好好休息。”
潘多拉正要摇头,她并不累,她还有一些别的想问赫尔墨斯的事。但不知怎么,下一刻,强烈的睡意袭来,她的眼皮沉沉地向下落,抑制不住。
“睡吧。”赫尔墨斯伸臂接住潘多拉,将她放在小屋中的床上。他侧眸看了一眼手中金杖,顶端的蛇头在昏暗的屋内幽幽泛着细碎的光。
双蛇杖还有一个用处:只要轻轻挥舞,就能让任何人顷刻睡去。
轻轻带上小屋房门,赫尔墨斯足下一点,猛地朝初升的星辰之上飞去,又骤然停下。
“我知道你在那里。”他漫不经心地挥动双蛇杖,破除遮眼的戏法。
夜空之上,除了赫尔墨斯,又突然多了一道身影。他面貌年轻,背后生有羽翼,身背箭袋,手中随意地拎着一把短弓。
“厄洛斯,你在这里干什么?”
对方笑眯眯地用问题回答问题:“你觉得呢?”
赫尔墨斯耸肩:“是你说伊利西昂太过无聊,缺少恶作剧的对象,这里当然不可能有变化。我想不到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厄洛斯挑起眉毛,打量了赫尔墨斯片刻后摇头:“你一直比我更擅长骗人,我都分不清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在装糊涂了。”他长长叹了口气,没辙地给出线索:“我当然是来看你的好戏的,赫尔墨斯。”
赫尔墨斯一怔,明白了什么,脸色骤变。
司掌爱欲的神明狡黠地笑了,作势拉开他的金弓,瞄准赫尔墨斯的方向,啪地松弦:
“没错,当然是因为我向你射出了一支爱的金箭,让你爱上了宙斯为凡人准备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