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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伊利西昂(2 / 2)


“那么我睡觉的时候,您会到哪里去?”

潘多拉毫无自觉,但她发问的口气听上去就像在挽留他。厄洛斯恶劣的赠礼又开始骚动。赫尔墨斯光顾着控制住表情,并非本心的话语却趁机偷跑出来:

“我哪里都不去。”

她顿时露出安心的表情,重新躺下。

赫尔墨斯在她额头上轻轻一点:“今晚你不会再做噩梦了。”

星砂般的碎光从他的指尖散开。

柔和的睡意攀上眉梢,潘多拉勉强睁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对他说:“既然您哪里都不去,那么您要不要也睡一会儿呀?”

但她在等到答句之前,就已经再次进入了梦乡。

赫尔墨斯有些后悔手快给潘多拉施加了安睡的祝福。他在至福乐原无事可做,没有人需要他传信。而且他清楚,走多远都一样。即便在岛上游荡一整夜,他也会将神识感应集中在这小小的窗畔,有什么动静都会立刻知晓。

然而枯坐在床边是另一种煎熬。

厄洛斯点破之后,赫尔墨斯便再也无法对自己的异常视而不见。金箭击中他后并未消失,而是成为他的一部分;它化作从深处向外啃啮的火焰,他越清醒就烧得越旺,像要将他从头到脚地燃尽。

潘多拉清醒的时候还好一些,赫尔墨斯好歹能够借着欺骗的权能加以掩饰。但失去观众,权能的效益就大大减弱。躯体好像不再属于他,有了自己顽固的意志,手指和臂膀都蠢蠢欲动,想要去触碰、去占有。

--您要不要也睡一会儿呀?

无心的邀请在耳畔盘桓不去,赫尔墨斯又想叹气了。

与刚获得灵智时相比,潘多拉不再沉默地接受一切,提问和要求都越来越主动频繁。这昭示着她的好奇心开始萌芽。但求知欲也只是个开始。走出蒙昧的山洞、意识到壁上摇曳的影子只是广袤世界的一隅之后,其他神明与人类都拥有的感情也会快速成熟。

她正在变得更像人,已经学会了恐惧。

但她并不惧怕他。

方才潘多拉描述完噩梦后,赫尔墨斯刻意释放了些微神明的威压,她明显为那冰冷的气息而感到困惑,却没有生出更多的畏惧。

然而比起他人的旧梦,潘多拉更该惧怕的其实是神使赫尔墨斯。

不死的神明与其他生灵之间隔了一道难以逾越的沟壑。敬畏并不只是对傲慢众神应有的礼节,也是生灵自我保护的本能--不论是宠爱还是诅咒,对于会腐朽凋亡的脆弱生命来说,神明的关注都太过沉重。

赫尔墨斯已经旁观过、甚至插手过数不清的先例:半神、仙子,还有凡人因为来自奥林波斯的瞩目而落入凄惨的境地。

想到这里,赫尔墨斯的思绪困惑地停滞。

撇开不愿向厄洛斯认输的傲慢,他还在顾虑什么?难道……他在担心会伤害潘多拉?

相比某些神明,赫尔墨斯确实较为温和友好,而且因为常与人类打交道,才能意识到众神在其他生灵眼中是什么模样。但本质上他与其他奥林波斯的居民并无区别。冷酷与任性都是压倒性的力量与无尽的生命的赠品。

赫尔墨斯的指腹沿着潘多拉的面颊若即若离的摩挲,像在触碰柔软易碎的花朵。

她睡得很沉,一无所觉。

散发着冰冷神气的触碰转而游移到纤细而脆弱的脖颈。黏土注入生命后就与凡胎无异,赫尔墨斯贴住潘多拉温暖的颈侧皮肤,感受到一下下有韵律的鼓动。胸口也一样。

这悦动的生命力是他没有的东西。也因此,分外有吸引力。

赫尔墨斯忽然稍微理解了一点同胞对终有一死之物的迷恋。

但他又感到懊悔。折磨他的火焰更加嚣张了,欲念的烟气熏得他头晕目眩,有那么一瞬间,自尊好像根本无足轻重,向厄洛斯低头也无妨的想法充斥脑海每个角落。厄洛斯说得没错,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将潘多拉占为己有,多久都可以。也许欲壑被填满后,他就会恢复正常。就算不会也无妨。反正只要结果不变,不打乱宙斯的计划,在至福乐原发生什么,谁都不会追究。

他甚至可以告诉潘多拉,这也是他教导的一环,他的爱会让她变得更像人。她会相信并且接受。对此他有绝对的把握。

只要可以亲吻她,其他都无所谓了。

再低下去些许,赫尔墨斯就会贴住潘多拉的嘴唇。

一个吻肯定还不足够,他心知肚明。

这烈焰他无法独自承受,但他们可以一起融化。

追逐彩云的月轮路过窗外的山丘,光影明灭迭变只有一瞬。

但赫尔墨斯也只需要这一瞬。他骤然清醒过来,直接从窗口跳了出去。

站在涔涔的夜风中,赫尔墨斯在心中郑重问候了一番某位多事的爱欲之神。

次日,潘多拉醒来之后,发现窗外多了一间石头建筑物。比起普通房屋,那构造更像是神祠。当她问起时,赫尔墨斯淡然解释说:

“我在伊利西昂的暂时居所。”

潘多拉点了点头,觉得很合理。不愧是神使赫尔墨斯,不仅什么都知道,还能在一夜之间就建起那么气派整洁的神祠。

比较了一下两栋建筑物的大小之后,她又不禁猜想:奥林波斯山巅的金色殿堂那么宽敞宏伟,她居住的小屋对神明来说自然太局促了。昨天晚上他大概待得不太舒服,另外造一间居所同样很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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