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前世的袁翊一出生就被封为世子。
别的公爵府的世子都是由父辈挑选家族中最出色的继承人,至少也要有一点能在请封折子上写明的成绩,请封折子上奏,由礼部审核后呈送中书省,再由中书省呈送到皇帝面前。
像袁翊这样只是出生就收到册封圣旨的侯府世子放眼整个京都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
所以,袁翊自小肩上就负担着比别家世家继承人更重的责任,母亲尹氏对他非常严格,自他懂事开始,就一直耳提面命他一定要做个端方君子,要做个叫人无可挑剔的侯府世子。
袁翊也一直按照母亲的教导去做,直到十七岁那年,他随父亲上战场,军中出现叛徒,使得他和父亲所领的队伍大败,父子俩受伤被抓,拼尽全力挽回败局,回到京城之后,却发现侯府倾覆,亲人死的死,抓的抓,曾经盛极一时的府邸翻天覆地。
父亲本就重伤未愈,看见侯府境况后病情加重,没过一年就撒手人寰,拯救侯府的重任立刻就落在袁翊身上。
他从小学的是君子端方,尊的是圣人之道,可侯府覆灭之后他才发现,在强权和欺压面前,这些所谓的君子端方、圣人之道都是狗屁,君子和圣人都撑不起一个颓败的门庭。
那个时候袁翊才不得不改变,他抛弃了以往的尊荣,拒绝了陛下要他袭爵的旨意,拒绝了朝廷对他的‘歉意’,连夜赶往边关,隐姓埋名从小兵做起,他在战场上一次次无惧生死的拼杀,一次次死生攸关的战绩,为他赢得了重回京城的勇气,更让他有了承袭永嘉侯的底气。
家门倾覆,力挽狂澜,重获尊荣,袁翊上一世做到了,不管有多难,有多苦,他都做到了。
他无愧于天地,无愧于父母,无愧于袁家那些幸与不幸的亲人,唯独好像有点愧对自己。
因为他上一世,好像从未为了自己活过。
十七岁前要做合格的永嘉侯世子,十七岁后要做为家族遮风挡雨的继承人,直到最后死去,他都没做过真正想做的事,没有感谢过想感谢的人,甚至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袁翊自问对手下,对身边人都很仁义,他想不出有谁会对他暗下杀手。
他上一世,就是过得那么稀里糊涂,看似跌宕起伏,实际毫无意义,所以,这一世既然家门没有倾覆,那他也就不愿再重复那样没有意义的人生了。
端方的君子谁爱做谁做去,合格侯府继承人什么的他也无所谓,只要父母健在,便是要他把世子之位给几个弟弟或者族亲中任何一个他们觉得合适的人,袁翊也不在乎。
他上一世每每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都会畅想着今后某一天能过上随心所欲,轻松无负担的日子。
巡城兵马司,在袁翊看来就是个很好的去处。
这里还有两个他少时的玩伴,杜旭和冯瑾。
他们十岁时一同入太学念书,后来三人的学绩天差地远,袁翊屡屡第一,他们屡屡垫底,渐渐的就疏远起来。
那时候的袁翊被学绩上的成就感迷了眼,更愿意和差不多水平的人竞争,比如杨谋之子杨典,他和杨典太学相识,学绩相近,谈诗论作各有千秋,袁翊把杨典看做是他最好的朋友。
然而袁家出事是杨谋一手谋划,杨典身为其子本就难脱干系,后来他还把袁翊在太学时私下与他评论国策的一些话公然说出,便是要与他父亲一同把袁家踩死。
心中认定的多年好友竟是这种落井下石的人,反倒是杜旭和冯瑾这两个早早与袁翊拉开距离,素有京中纨绔之称的两人,在太学中所有人都跟着杨典批评指责袁翊的时候,他们义无反顾的站在袁翊这边,为他奔走说话,最后杜旭失了崇安伯世子之位,冯瑾被杨典的走狗打断了一条腿。
饶是下场这么不好,他们也从未怨怼。
在袁翊从战场杀回京城,承袭永嘉侯的爵位之后宴请他们时,他们虽过得潦倒,却仍对当年支持袁翊之事无怨无悔。
由此可见,一个人的人品与他的学识没有任何关系,得友如此,袁翊幸哉。
这一年,他们都是刚从太学出来,与普通学子不同的是,普通学子们要考功名,而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则可以直接凭祖上封荫入仕讨个一官半职。
袁翊随永嘉侯上战场立军功,冯瑾和杜旭则一个进了禁军,一个进了巡城衙门。
在得知袁翊去了巡城衙门之后,三人吃过一顿其乐融融的饭,颇讲义气的冯瑾干脆也辞了处处受制的禁军职务,转到巡城衙门,跟好兄弟一起。
于是,三个年少时的好友,就那么开启了日日在街上巡逻闲混,得过且过的日子。
人就是如此,从善如登,从恶如崩。
袁翊花了十七年的时间经营出的一个完美世家继承人的形象,仅用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彻底颠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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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袁翊在府里用过早饭,牵着飞马去巡城衙门。
飞马是袁翊养的一条狗,半人高的灰白犬,模样像狼犬,却不如狼犬聪明,成天看见袁翊就狂奔傻乐,今儿便是被它缠得没法出门,袁翊干脆给他套上栓绳,准备带去巡城衙门。
刚出门就听见身后有人唤他:
“大哥。”
袁翊回头,见是他三弟袁琛。
袁琛今年十三,还在上太学,书包由他身后的两个伴读提着,他缓步走到袁翊面前,老学究般板板正正的行了个礼:
“见过大哥,大哥早。”
看见他,袁翊就仿佛看见前世十七岁之前的自己。
母亲尹氏对几个孩子的要求都很严格,在她的教导下,袁翊和几个弟妹都是这样规规矩矩长大的。
“乖,上学去吧。”袁翊给袁琛整理了一番衣领,拍着他肩膀让他去上学。
袁琛老学究般拱手行礼,看了一眼袁翊手里牵的狗,问:
“大哥去巡城衙门还带狗吗?”
袁翊说:“带着无妨,反正是巡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