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宫在西六宫,距东宫稍远。
晏朝在下午酉时左右过去,踏进宫门时听到里面似乎热闹得很。心里倒还纳闷,宁妃从来不爱热闹的,和她同住的也只有一位婕妤,平日里也安安静静。
进去才知,正巧是同住那位婕妤有孕,别宫的妃嫔们皆是来道喜送礼的。宁妃听闻晏朝要来,索性寻了个由头将众人都打发走了。
宁妃见她来自然欣喜不已,已吩咐宫人上了她常喝的峨眉雪芽,还有她从前在永宁宫时爱吃的几样点心。茶慢一些,点心上得快,仿佛是平日常备的。
殿中宫人尽数被遣退,甚至连贴身宫女都未曾留下。宁妃看着她,半晌才说出来一句:“太子这些天又十分忙碌吧,我看你清瘦了些,眉间也是愁色分明。”
晏朝伸手抚了抚眉间,平平展展,她今日来其实心情还不错。目光无意间又瞥到一旁架子上的绣绷,显然是匆忙间放上去的,不知道绣了什么,只看到隐约有金线闪烁。
印象里宁妃绣工很好,无论什么都绣得栩栩如生。也是这一点得了太后的赏识,后来太后临终前向皇帝提她,方才从后宫诸多无名之辈中一跃成了宁妃。
她没接宁妃的话,目光从绣工上移回来:“我记得前些天有太医说娘娘眼睛不太好,现下怎么又开始刺绣了……”
宁妃一摇头:“太医说无大碍。林婕妤有喜,我素日同她交好,能为她做的也不过这些针线功夫。现下每日也不过绣一个多时辰,不妨事。”
她顿了顿,又说:“今早信王也来了一趟永宁宫,说是贤妃在御前侍疾离不开身,他代贤妃来贺一贺林婕妤,礼也都备了。我瞧着比从前稳重,浑身再没有那么大的戾气。”
听到信王,晏朝不免蹙眉,心下顿时起了防备:“那信王带来的东西您都查验过了吗?”
“这你放心,林婕妤在我宫里,我必得万分小心,进到永宁宫的东西我都叫太医看过了,没问题的。我知道你防着信王,我也是。”
她笑了笑,将点心向她面前一推,思忖片刻,又道:“你们前朝那些政事我虽不懂,但后宫多多少少有些影子在里头。入冬以来陛下召见妃嫔次数极少,各宫都有份,基本是一碗水端平。但这些天我瞧着,贤妃仿佛是一枝独秀了,连带着信王也经常被提起……朝儿,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晏朝知晓宁妃细心,却没料到她能想到这一层。
说起来确实很像,前朝她与信王对立,但信王自知身份,明面上不争不抢,二人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后宫贤妃一直视宁妃为眼中钉,但奈何宁妃亦不争不抢,安分守己到寻不出任何错来。
任何一边平衡被打破,能看通其中关窍并不难。
她想了想,确实自孟淮那件事后,皇帝忽然开始冷落她了。
前朝表现还并不是特别明显,只是未曾想到后宫已泛起了波澜。
晏朝摇头一笑:“不算什么大麻烦,眼下还算平静。”
宁妃轻叹一声,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晏朝看到她眼角未被脂粉掩全的皱纹,一笑起来愈发明显。她今日妆容格外精致,甚至还戴了几支平素一直压在妆奁底下的金玉艳色簪子。心道许是因为今日来客较多,她自然庄重些。
“我昨日去崔宅看了看,和几年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宁妃有些意外,垂首看了看指上的红玉戒指,轻声说:“你在那座宅子里生活了六七年,有感情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现在崔家已然没落,那宅子注定要成尘土。”
“你当年一出生便被钦天监判命犯帝星,若非娘娘忍痛将你送去崔家,在宫里不知要受多少罪。”她面上又浮现出怅色。
她极少念叨那些,有些话只能烂在肚子里。倒不是不怕隔墙有耳,而是需要彻彻底底将回忆抹杀掉,才能继续坚定地向前走。
那一年,也是大雪纷飞的季节。
鞑靼人南侵宣府直逼京城,京中皇帝忽然卧病不起。内忧外患夹击下,钦天监进谗言说东有客星忽生,将犯紫微,分析最终结论是温惠皇后此胎有异。且若为公主则阴气过盛,于社稷及圣体皆不利。
温惠皇后年初怀娠,太医诊断为双生子,月份渐大后又传言为龙凤胎。
她临盆前一晚忽然得到消息,说太后欲为江山及皇帝谋划,已暗中交代接生嬷嬷:无论如何,女胎不得活命。
皇后惊惧之下骤然发动,又因本是头胎兼双胎而难产。一天后坤宁宫才传出婴儿啼哭,但是只有一个孩子——另一个倒不是太后的人动的手,而是因在母腹停留时间太久一出生便没了气息。
接生嬷嬷出来道喜的同时,将浑身发紫的死女婴抱给太后看了一眼便草草送出宫埋葬。
两子出生前后时间紧挨着,却偏偏是后出生那一个挺了过来。崔皇后未曾想到竟会是两个女儿,自听到哭声起即便再累也不敢闭眼睛,好不容易熬过一关已是泪水涟涟。
接生嬷嬷心下不忍,便也谎称的确是龙凤胎,活下来的,是个“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