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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W《舅舅1》(1 / 2)


清晨里,村头的公鸡刚打了两趟鸣,天麻麻亮,昏暗的房间里就燃起了呛人的烟,烟味里带着劣质香烟独有的浓郁厚重。

睡在另一床棉被里的张海美从睡梦中被呛醒,还没睁眼睛就骂骂咧咧起来:“个老烟鬼,发?什么癫,大清早就烧烟,烟不要钱的嘎?”

靠在木架子床边儿上的男人咳嗽一声,没理会?张海美的叫骂,反而将脚从自个儿的被窝里探出来,粗鲁地用力踢了踢女人。

要不是老式木架子床边儿上有道颇深的床沿,裹着被子的张海美都要被踢到床下去了。

这叫张海美十分气恼,也不困觉了,翻身一屁股坐起来,抡圆了胳膊就要去捶自家男人。

楼岚躲了躲,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眼睛半眯着,眼神却很冷淡。

刚才还凶神恶煞决心要给他好看的张海美心头一颤,当即就不敢再遭肆了。

虽然自家男人不像村里其他男人那样爱打婆娘,几十年来就没人不羡慕她的,可只有张海美知道,自家男人不打婆娘,不是真怕她,而是不在乎。

可一旦涉及到他在乎的方向上,张海美半点也不敢真去挑衅男人的脾气。

一起生活了十来年,张海美早就把男人的性子摸得清清儿的,这会?儿子男人眼神一变,她立刻就从母老虎变成了小病猫,声儿都不敢吭。

对于女人的变化,楼岚并不放在心上,只是眯着眼吐出最后一口烟,在笼罩着整个面容的烟雾缭绕里沉思着什么。

良久,男人略微沙哑的声音终于响起:“昨儿晚上,咳,我梦见小妹两口子了。”

张海美一惊,继而又稍稍镇定,故作无所?谓地劝男人:“嗨,就是做个梦,要是你心里惦记,就去前?扎村儿给他们两口子烧点纸呗。”

说是这么说,张海美却一点不觉得男人真会?应承,毕竟谁不知道月水村的楼大爷是个出了名的铁公鸡,真真儿是一毛不拔,对别人如此,对他自己也是这样儿。

不过男人忽然提起出事故死了好些年的小姑子两口子,本身也颇为迷信的张海美心里头还是有些不得劲儿,甚至觉得背脊骨凉飕飕的。

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可关键是他们两口子亏心事?还真做了,最大一桩就是对小姑子两口子留下的独生子。

具体来说,其实还是孩子他舅不做人。

张海美今年已经是四十好几的人了,结婚二十来年,两口子始终没折腾出孩子。十来年前?,好不容易让男人点头给钱,让她去医院做了个检查。

检查结果表明她身上是没问题的。

既然女人没问题,那没孩子的根由,肯定就要落到男人身上去了。

张海美不敢说出让男人去检查那什么的话,怕被打死。

这年头,男人就是天,打死了婆娘,只要娘家人不追究,给点钱就能埋了人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不过也因为这个两口子心知肚明的原因,嫁过来后始终处于弱势的张海美终于能抻抻腰杆子,跟人说话的声音都越来越高了。

作为一个出生在六十年代,成长在七八十年代,深受“重男轻女”、“开枝散叶”、“养儿防老”思想影响的张海美怎么可能不希望要个儿子防老?

她都要想疯了,想到后来,便是能有个闺女都能稀罕着。

也是因为这种心理,张海美生出了跟外面男人“借种”的想法——其实到现在,她都想不明白当时自己是怎么生出这种骇人想法的。

总之就是晕晕乎乎做了,刚找准一个男人,两边也说好了弄上孩子就两清,再不来往。

谁知裤子都脱了,却被自家男人逮在当场。

从此张海美刚抻起来的腰杆子霎时间就又重新弯了下去,这次还弯到了泥巴地里。

怀着心虚愧疚难堪后悔等等复杂情绪,这个农村妇女勤勤恳恳把家里家外所?有的活儿都给包圆了,一点不敢让男人劳累到,就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恼男人,对方把自己做的丢人事?儿捅出去。

要是那样,她可就真没办法活了!

便是死了都要被人朝坟山包子上吐唾沫!

因着以上种种,对于小姑子两口子忽然发生意外去世,留下个几岁的儿子不得不托孤到娘家来,虽然说起来有些不合适,可张海美其实是欣喜若狂的。

在她看来,自己这辈子是不可能有孩子了。

小姑子的孩子才三岁多一点,小小的一个人儿,对父母的记忆并不多牢固。

姑爷本身就是个没爹没娘又没个亲眷的人,楼家也没别的人,只要她用心把孩子养大,等自己老了,孩子肯定会?给自己养老。

小姑子跟姑爷都是文化人,长得也白白净净秀秀气气的,孩子自然也长得好,小小年纪就被教得很懂事?乖巧。

张海美见了真是喜欢得不行。

在她看来,自家男人应当也是跟自己有同样的想法。

刚开始给小姑子姑爷办丧事的时候,她男人确实表现出这么个意思,还难得十分大方。

谁知等一切事?了,小姑子两口子的赔偿款以及房子等资产都到了自家男人手里后,事?情就忽然变了。

对小小的外甥说,舅舅家穷,必须干活才有饭吃。

于是才三岁多一点的孩子就开始帮着干活了。

张海美偷偷帮忙,还被男人狠狠教训过,而后就安排了更繁重的活计。

用男人的话来说,就是她一天天闲得慌才有心思去发善心。

一年年过来,等到现在孩子已经七岁多,村里也有人偷偷跟孩子嘀咕她这个当舅妈的太坏,舅舅是个耙耳朵,连家里婆娘都管不住之类云云,闹得孩子跟她一点不轻,反而对祸头子亲舅舅依旧有一份亲近和依赖。

张海美也看透了,知道自己养老是指望不上外甥了,便也顺着男人的意思来,一天天指挥着外甥干活,压榨得越来越理所?当然。

或许她自己都不明白,她这是在潜意识里想要讨好男人,求得一份安身立命的依靠。

这几年张海美都已经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了,可今天早上天不亮,男人忽然来这么一招,顿时惹得张海美心虚得很,还有点害怕小姑子两口子找完男人,回头就该来梦里找她算账了。

果然,一如张海美所?想的那样,说起烧纸钱的事?,楼岚半晌没应承,而是继续眯着眼想事。

正当张海美昏昏欲睡的时候,男人终于再度开口了:“等会?儿你去做早饭,大冷天的,别让强子去挑水做饭了。另外,今天把隔壁收拾出来,强子也已经七岁了,该自己有个宽敞点儿的房间了。”

张海美一个激灵,瞌睡都飞了,愣愣地“啊?”了一声。

楼岚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冷声冷气:“让你做你就做,啊什么啊。”

张海美再不敢多话,抢着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回头看了看窗外,已经天麻麻亮,想着再睡也睡不了多久,干脆就嘶哈嘶哈地钻在被窝里穿毛衣毛裤,穿好了才掀开被子,哆哆嗦嗦穿棉衣棉裤。

今年的冬天冷得让人发?颤,出门一开,外头地上一片白,这是打上白头霜了,水缸里的水也结上了薄薄一层冰。

张海美已经出去,紧接着厨房那边就传来一声声抱柴打水砍红薯洗锅烧水的响动。

楼岚却依旧坐在床头,感觉肩膀子冷得僵了也懒得动弹,只是习惯性地把手里的烟屁股丢在地上。

丢完了,看着还燃着红点子的烟头,楼岚狠狠抹了把脸,长叹一声,弯腰去用床边的胶鞋把烟头给摁灭了。

这次的渣男,是真的渣,可硬要说渣在哪里,一时半会?儿居然说不出个条条款款来。

非要总结一下,那大概就是包括对自己,原主都算不得什么好人。

对父母,谈不上多孝顺,马马虎虎,扣扣巴巴。

抠门儿到什么程度呢?

抠门儿到连老母亲生病做了手术后回家养病时,妹妹送来的鸡蛋,他都能给拿出一大半去卖了换成钱攒起来。

对楼小妹呢?基本没什么感情。

硬要说的话,甚至有些讨厌,厌烦,以及深深的嫉恨。

楼小妹是楼父母的老来女,四十多岁才得来的。

那时候原主都已经十多岁了,多了个妹妹,没觉得高兴,反而觉得自己的资源锐减。

后来楼小妹读书读到了外面去,与同样在师范中专里读书的同学相识相恋,而后分配到同一个镇中学里当起了老师。

等楼家父母没了以后,楼小妹也少有回来,两家来往不多。

对家里家外一把抓的妻子张海美?

那就绝对算得上渣了,还是很狡猾的渣。

因为自己身体有缺陷,无法有孩子。原主当时就有了算计。

先是无形中影响张海美,让她自觉有了底气,渐渐大胆嚣张起来。

等时机成熟时,就不动声色灌输“借种”这等离经叛道的想法。

当张海美晕晕乎乎被无形的力?量怂恿推动着真走上了那条道,被原主早就安排好的男人就适时地出现在了张海美面前。

谁能想到有男人竟然能心平气和地算计妻子给自己“戴绿帽”呢?

为的不过是将有可能生出异心,影响自己平淡生活的妻子彻底压下去,压成一辈子给自己当牛做马的“奴隶”。

这种阴冷狡诈的手段,便是见多识广的楼岚看了,都不得不摇头感叹一声人性莫测。

至于对外甥钟裕文?

因为自己身为男人,却无法让女人怀孕,原主心理上已经有些变态了。

对待让自己嫉恨的妹妹遗孤,原主半点也不当与自己有血脉关系的外甥看待,反而是怀着一种变态心理一天天压榨着外甥。

小时候就在压榨,七岁了也没让孩子去上学。

已经变成原主,顺便继承一切思想记忆的楼岚知道,原主这是要报复“会?读书”的妹妹。

当初原主读书不在行,妹妹却考上了人人羡慕的中专师范,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

现在他就是要把妹妹这个儿子给养成了斗大个字不识的文盲,以后还要让他当一辈子背着太阳过山的农民,从出生到死去,都见不到妹妹曾在信里描述过的那些“广阔世界”。

一如外甥好好的名字不用,非说外甥父母双亡,得改个名压一压,于是改成了村里多如牛毛的“强子”二字。

想到这些,楼岚心底不自觉涌起一股阴沉的得意与痛快。

反应过来后,楼岚抬手压着心口,眉头皱得紧紧的。

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心理确实有病的原主,受到的潜意识影响有些大。

看来原主的这个心理疾病已经是作用于身体上的,在大脑中构成了一定的障碍,使脑功能不够完整。

简而言之?,就是这种心理疾病不再以人的主观意识为转移。

楼岚需要用高频意识去慢慢克制,将克制一点点磨成新的“潜意识”。

捏着眉心又叹了口气,楼岚转而思考起接下来自己该做的事?。

首先要做的,当然是把人送去学校读书。

村里虽然穷,可基本上七岁左右的男孩儿都会送去念书,好一点的念到初中,考个中专什么的,直接读两年就分配工作。

这在这时候的老百姓看来,绝对是很好的出路。

比上高中考大学还来得实惠。

差一点的,怎么也得把小学读完,加减法以及简单的字都学会?了,以后种庄稼了,卖点什么东西也不至于被黑心老板坑了。

像楼家这样七岁半都还没送去上学的男孩子不多,多半都是女孩儿。

不过基于原主一直对外塑造的“办完丧事赔偿款就花完了,外甥在家平添一份花销”这一现状,村里也没什么人念叨原主这样做不应该。

甚至还有人觉得原主是希望让孩子去上学,以后像他妹妹一样有出息的,可奈何楼大娃打小身体就不太好,又被婆娘管得死死的,根本当不得家。

可怜的楼家舅甥哟,张海美真不是个人!

不是人的张海美正在厨房里忙活着做饭,同时还要把家里的猪啊鸡鸭鹅都给喂上。

看男人今儿早上的表现,好像是要对外甥改变态度了?

张海美对此没什么想法,反正外甥又不是跟她流一样的血,说到底,外甥是楼家的,跟她张海美没太大关系。

男人怎么安排,她就怎么做。

永远要第一时间顺着自家男人的意思办事?,这是张海美已经养成的习惯。

所?以发现男人要改态度了,她也就没去拍门把小孩儿叫醒喂猪喂鸡什么的。

这些平日里都是小孩儿做的。

瘦瘦巴巴竹杆子似的七岁小孩儿,便是大冬天里也要早早起床做饭喂猪伺候家畜打扫院子,还要把水缸挑水灌满了才能有早饭吃。

虽然等小孩儿灌满水缸时,锅里就剩下点带着两三坨红薯的清汤寡水,还都已经变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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