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楚欲又随意拉扯了点别的,才套出来这丫鬟叫柳枝。
思绪重重叠叠,他是走着回萧白舒的房里的。
脚底下没有收敛,但已经形成了习惯,一举一动都可以隐于气流间,连风也惊扰不了。所以现在廊桥的木头踩上去,就要卸下内力,才能刻意地泄露出一点脚步声,显得跟当下的身份更像。
这番踏雪无痕的功夫,普天之下,另一个会用的人,已经入土为安了。
方才见过的那个柳枝,也生在个曾经在宝物名器里有名头的匠人世家。
之前柳娘一度身染重病,再也不能修补纂刻了,也就没了这号人,按年纪来看,应当就是柳枝眼睛坏了的奶奶。
楚欲视线放在桥面下的湖水上,好似深不见底。
自从他进了白云山庄,就没见这湖起过波纹,连里头火红的锦鲤也不喜欢活泛地跳出来。
走动间袖子里增添地重量,全化成疑虑窜进脑子里。
她们修的这东西......
楚欲让墨玉滑回手里,这个质感,跟他曾经去过的地方,确实一模一样。
——意难平。
江湖上最大的暗杀组织。
唯一一个接过单,就会不计代价,不死不休的地方。
那是个拿钱办事,不论正邪黑白,只要给的起价钱,就能让人消失的地方,完全脱离于江湖纷争。
虽然武林正道多有微词,一度想要连根拔除,可是意难平多年来,也从未逾矩,对江湖上的事情,丝毫没有过问。
黑白之争,门派斗争,更是无心插手,也就此得以延续。
加之里面养的全是忠心耿耿的杀手,真的要讨伐,并不会比邪教封城容易。
其实最关键的是,寻常人出不起这价钱下单,也根本没有机会去到意难平。
连地处何方,里面几人,都无从知晓。
正道人士常常出口唾弃,并不会主动寻找沾染,下单也只能托人偷摸着下。
在江湖上这些年,一直处在一个奇妙的平衡位置。
是危险而神秘的存在。
就连楚欲自己,也只进去过几次而已。
而他现在手中握着的这块墨玉,其实是意难平第二层的钥匙。
第二层,是见楼主的地方。
萧白舒知不知道,这牌子只要是碎过,裂过一丝,哪怕是柳娘亲自来修补,也打不开意难平的墨玉暗门了。
白云山庄的庄主,和最大的暗杀组织意难平搅在了一起?
还是说和意难平的楼主?
楚欲少有看错人的时候,像萧白舒这样坦荡正直的君子,出身名门,正道世家,仁义宽容都已经快到固执的程度。
一边对他嫉恶如仇,一边对那伙强盗仁慈的过份,这种人,也会有秘密吗。
·
夜里。
楚欲在房梁上自在躺着,一条腿掉在横梁外晃荡。
底下的萧白舒从他下午离开,一直到天擦黑回来,坐姿都没怎么动过。桌上摆放着几碟精致的小菜,也没动过。
他在上面睡了一觉,再睁开眼,盯着萧庄主看得久了,突然冒出来零星熟悉之感。
并不是因为他跟在萧白舒身边熟悉了,而是,似乎在这之前,他就见过这个人。
楚欲向来对人和活物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除非是自己一开始就没留意过的人或事,不然,就连夜袭山庄那晚跟进来的黑猫再冒出来一次,他都能认出来是哪一只。
或者是像清风间的老板娘一样,匆匆一个未留心的艳丽侧影,连半张脸都没看全,和之后那个柔弱温顺,完全变了样的差距,才会多迟疑一阵。
挺直的后背查了几个时辰的账目,纠错核对,萧白舒也没松懈懒散下来。
这个身姿,楚欲从高处往下看,越看越是眼熟。
这张脸,一时半会儿,似乎也没有印象,但这气质......
他好像真的见过。
就在白云山庄背倚的燕青山山脚下。
“你今日,好像有些心烦气躁?”
萧白舒突然在下面出声。
楚欲指尖雪白的拒霜花就那么轻飘飘地落下去,打在萧白舒手边的朱墨里。
“谢庄主担忧,我什么都好。”他道。
萧白舒视线停在花上,又抬目看他:“我庭院的花,你是看不过去了。”
“哪能啊。”楚欲歪着头正对上萧白舒的脸,胡言乱语,“我是赶在它们最后一番繁华之前尽情享用了。”
底下的人一愣,随后又接着翻账本了:“你往常可没有这个爱玩的性子。”
“......生死有命。”
楚欲说完脚踩房梁跳下去:“及时行乐啊,庄主。”
萧白舒的沾墨的笔尖避开了那朵花:“兄长在议事堂的事让你怕了?”
楚欲理所当然:“做你的暗卫不就是为了你生,为了你死。”
他走过去拿手沾了一点朱墨,染在指腹上像血一样艳。然后点在拒霜花瓣上轻轻抚过,突地压下去按灭了纯净地白色。
“左右不过一条命罢了,都是与你有关,有什么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