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教谕,此言差矣!”贺书渊站在一屋子面色惊诧的人中,神色淡然的看着满脸怒色的曹教谕,朗声继续说到:“何为不务正业?难道天下间的学子读书,俱是为了读书而读书?”
“我们读圣人之言的目的,到底是为何?”看着众人眼中,因为听到他的话,而渐渐升起的一丝迷茫之色,贺书渊又咄咄逼人的接着追问到。
读书到底是为了什么?这还用问么?
他们中绝大部分人,从出生那天起,就被耳提面命的教育,将来要好好读书,走科举这条路,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可是,此时,被贺书渊用这种语气,在这种场合问起,一时间,却没有人敢理直气壮的回答他,我们读书不就是为了金榜题名,光宗耀祖,改变自己的命运么!
可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不敢回答,贺书渊却替他们回答了!
“我们读书人刻苦读书,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金榜题名,成为国家的栋梁,造福天下百姓么!”
众人闻言,又是一愣,这同样内容的话,被他这么一说,怎么就那么的大义凛然,让人听着格外顺耳呢!
就连刚才被他气得面色黑沉,额间的“第三只眼”,又都出现了的曹教谕,也不禁面色稍霁,微微点点了头,表示赞同。
“可是,一群只会埋头读书,不知世事,不通庶务的读书人,金榜题名,坐上各个官位后,又能为国家,为百姓,做些什么呢?!”贺书渊的话慷慨激昂,掷地有声,问得屋里的人,俱是神色一怔。
可是,很快便有人回过味来,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就连曹教谕也不由得摇了摇头,不过他却是收起了之前的不屑,用教导的口吻,沉声说到:“读书的时候,原本就是应该以读圣贤书,通晓、研习先贤的思想言论为主,学习知识,培养性情,陶冶情操,至于你说的那些,等到日后做官以后,再慢慢学习,也不迟,这正是所谓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既然如此,”贺书渊直视着曹教谕,有些咄咄逼人的再次开口问到:“那么科举考试中,为何会有时务策论这一科呢?”
曹教谕被他的话问得一愣,一时间竟有些语塞,半响没有回答上来他这个问题。
现今的科举考试,分为经义策论和时务策论两大科,经义策论就是用来测试考生们四书五经的学习程度,从四书五经中出五道题,可以选择其中三道做答,而时务策论,顾名思义,就是考察考生们对时务的了解和处理,里面包括一道必答的时务大题和公文写作等其他的小题。
只是一直以来,因为考生们对时务,都不太了解和重视,所以考察出来的水平,都差不多,很少有什么突出之人,几乎都是凭对经义的考察,来定科举的名次,所以,渐渐的,科举一途,倒好似变成了仅考经义的感觉了!
其实倒也不能单纯去怪那些读书人,不去了解世事,把现今的科举,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其实也是因为有着现实环境的桎梏,因为交通、信息等的不发达,了解全国各地的时事,其实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除了国家中央管理机构,其他地方,甚至连一张全国的地图,都没有!
在这样的现实环境下,让那些埋头读书,时间都觉得不够用的读书人,再去费心思,了解世事,确实就有些为难他们了。
可是他这一问,却给屋里的人,都问住了,就连不知什么时候,聚集在他们教室外,听他们争论的其他班级的学子们,也都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反驳他的话。
“这个工于心计的小人,果然善于蛊惑人心!”因为对他成见颇深,一直在提防着他的徐应卿,此时,见他果然偷换了概念,把大家全都忽悠住了,不由得冷笑了一声,高声问到:“难道你看几眼邸报,就能了解世事了?就能通晓时务了?”
被贺书渊带到沟里去的众人,被徐应卿的话,这一提醒,才猛地醒悟过来,对啊,知晓世事是对的,可是,你不过就是随便看了看邸报,怎么就装起大尾巴狼来了!不由得纷纷出声,七嘴八舌的跟着质问,“对呀,对啊,你不过就是随便看了几眼邸报,看个热闹罢了,怎地就成了知晓世事,通晓时务了?还敢公然跟曹教谕叫板,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因着是下课期间,越聚越多的人,俱是七嘴八舌,义愤填膺的冲着贺书渊一个人猛喷,站在众人中间的他,倒是颇有些被千夫所指,不容于世的架势。
可是,贺书渊脸上的神色,却是一点也不慌,仍然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
坐在他身旁座位上的霍荣钧,也是面露诡异笑容,用手拖着下巴,热闹看得津津有味,这个心黑皮厚的家伙,这回不知又要坑谁!
果然,贺书渊这时又开口说话了,“随便看看?你们知道浙江一带,倭寇又上岸烧杀抢掠吗?你们知道江西那边大旱,今年的收成,将要颗粒无收了吗?你们知道北边的少数民族频频挑衅,战事一触即发吗?”
“不!你们不知道,你们只知道在安全富饶的温暖窝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这样的你们,一旦金榜题名,得了官职,如何去应对这许多艰难的国事?难道虎视眈眈的外族和那些天灾大难,还会等着你们先去学习一番,再来吗!”
他的视线,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每高声喝问一句,便有人,面色或惭愧,或惊讶的垂下头去,不敢与他的视线对视。
曹教谕的脸色有些发白,嘴唇哆嗦着,半响说不上话来,国家竟然已经如此艰难了吗?只在书院里潜心研究学问,一心教导学生的他,心中不禁有些茫然,为什么他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呢?
曹教谕的视线,也不由得向屋里所有学子们的脸上,一一扫过,见到的,也俱是惊惧,茫然之色,和那个脊背挺得笔直,站在众人中间,脸上浮现出慷慨坚定之色的贺书渊,天差地别。
难道,教导学子们一心读书,真的是错误的吗?
“你说的固然不错,可是没有基石的房屋,就好比空中楼阁,让没有多少阅历的学子们,过早接触世事,不过是纸上谈兵,空中楼阁罢了!”
就在这时,一个威严中透着慈祥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人群缓缓分开,路远行,路山长从人群中缓步走了进来。
众人看到他,有如看到了主心骨般,脸上俱是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纷纷冲他弯腰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