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试的时务策论,题目为“一州一府之制,何也?”
绝大部分考生的考卷,写的都是如何治理一州一府,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和具体的建议。
就像刚才,殷志修刚刚看过的程文奕的考卷,也是同样如此,而且还不知天高地厚的,提出了很多表面上看起来,十分有利,其实在现实中,根本就不可能实行,或是压根就实行不了的政策。
虽然整篇文章,写得头头是道,条理分明,可是殷志修,不过就是随便看看,并不当真。
虽然也承认,他文章写得不错,可是,心中其实却有一丝淡淡的不爽。
不过是个不通世事,只会纸上谈兵的毛头小子,却一副“如果是我去治理这一州一府,一定会比现在强上许多”的模样,着实让他不喜。
可是,当他看到贺书渊的时务策论考卷时,却不由得呼吸急促起来,双手下意识紧紧地攥住了眼前的试卷。
因为,贺书渊用十分巧妙、隐晦的方式,道出了这几年来,殷志修自己,一直想说,而又不敢说的话!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盖一州一府,皆为王土,顾上行下效,因地制宜,方乃大善!
贺书渊这一破题,表面上看起来,溥天之下,皆是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一点毛病都没有,但其实这句“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出自《诗经.小雅.古风之什.北山》,下面还有一句话是,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
所以,其实原文这整段的意思,是在抱怨,既然四海之内,皆是王臣,却为何,独独对做得最好的自己如此不公!
这句话,简直说到了殷志修的心坎里,让他一瞬间,有点失态,几乎把持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人明白自己的心情了!
殷志修勉强压抑住自己翻江倒海的心情,继续往下看去,他想看看,明白自己心情的贺书渊,对此,有何看法,又是否会有解自己困扰之策。
“盖一州一府,皆为王土,顾上行下效,因地制宜,方乃大善!”最开始看这句话时,殷志修还没太大的感觉,可是,越往下看,殷志修的心,就越惊!
因为,包括所有的人在内,就连出题的殷志修自己,也都是站在一州一府的角度上,看待这个问题的,可是,贺书渊却不是,他是站在全局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的!
无论任何一个州,或是一个府,都是国家的土地,因此,在治理之时,就不能脱离整个国家,独立的去谈论,也因此,要想治理好一个州府,就必须站在国家的立场上,全局考虑,紧跟中央朝廷的步伐,上行下效,同时根据州府的具体情况,将政策,因地制宜的进行推行。
文章后面,还结合具体的例子,进一步阐释了这个道理,并且,还开创性的提出了“国家战车”这一概念,将整个国家,形容成一辆正在作战中的战车,而每一个州府,则都是这辆战车上,各个重要的组成部分。
只有每个部件,都跟随战车的步伐,发挥出自己独特的作用,整个战车,才能高效运转,战无不胜!
而每个部件在其中,所能发挥的作用,也必须是刚刚好的,不能少一分,也同样不能多一分,否则,整辆战车的运转,便会出问题。
殷志修看完整篇文章后,怔愣地有些回不过神来,他一直以为,自己在知府这个位置上,做得很好,连年政绩考核都是优秀,不能升迁或是调任,都是因为自己不善巴结逢迎上司的缘故。
可是,此时,他却又隐隐有了不同的感悟。
为了将淮安府的政绩,做得更好看些,有时候,确实是要损害一些周边其他州府的利益,在此之前,殷志修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此时,他却有些额头冒汗。
原来,自己这个做了十几年官,一府之长的格局与眼界,竟然还不如一个十三、四岁的年轻学子么!
“府台大人!”他在这边,又是发呆,又是感叹,一直在旁边,等着他看考卷的那几个阅卷官,却有些等到不耐了,只能出声唤到。
回过神来的殷志修,缓缓放下手中,让他感慨万千的考卷,扭头看向那几个眼巴巴看着他的阅卷官,嘴角微挑,语带嘲讽的开口说到:“看完这两份时务策论后,你们难道还认为,程文奕能够当得起这个案首么?”
几个阅卷官,被他问得脸上一红,忙有些结结巴巴的回到:“府…府台大人,府试一向…一向是以经义策论为…为主,况且…况且程文奕写的时务策论,也…也不错…”
“以经义策论为主?”殷志修低声嗤笑了一声,眼神轻蔑,“那是因为往届考生们的时务策论水平,都差不多!”
殷志修说完后,再不去看那几个神情尴尬的阅卷官,犹自拿起案上的红笔,在贺书渊的考卷上,圈出了第一的名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