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劣根性真是在这个破地方被扩大到了极致。何思怀站得浑身难受,仿佛全身上下的每个器官都被这莫名其妙的环境给污染了。
几百个人的名单只堪堪念了一小节以作示范,其余的人课下自行去公示处查看。唯独江北被单独念了名字,方才紧张的人群又兴奋起来。
——该是秋后算账的时候了。
刘民军所谓的杀鸡儆猴法,不过是每周将“典例”单独拎出来,简短批|斗后当众惩罚。第一次“观摩”惩戒现场的何思怀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一向对什么都报着无所谓态度的江北本人,此时脸上都挂满了阴沉和隐隐约约的紧张。
他一步一步走到雕像边,像是奔赴死刑场的囚犯。一旁的刘民军依旧是一脸猥琐不堪的笑意,只是在何思怀看来,江北在他身边站定的一瞬间,无论是身高、气质、长相各方面,都瞬间高下立见——此时此刻的情景更像是矮小猥琐的太君押解着英勇就义的民族英雄,刘民军自以为的光芒万丈也立马被打回了原形。
“江北同学上周的所作所为大家有目共睹。”刘民军似乎没有意识到在江北的碾压下,自己的形象是多么不堪,甚至因为能够大展拳脚而喜上眉梢:“这是严重漠视生命、对父母、对家庭不负责任的表现。希望在这里能给大家敲响警钟。”
在众目睽睽下,三四个教官带着道具一拥而上。情绪一直平稳但低落的江北没有任何挣扎,直接跪在地上,膝盖处似乎直接被砸出了血。江北皱了皱眉,没有一丝嚣张气焰。
何思怀混在人群里观望着,内心难免有些复杂。共情能力相当差的他都能感觉到江北方才那一跪的疼痛,当他看到教官拿着的手铐和带刺的钢鞭,仿佛一下穿越到《红岩》里关押革命先烈的渣滓洞。何思怀一阵恶寒爬上脊椎骨,方才还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其他人,此刻也有些被吓到了,兴奋劲又被紧张感取代。
何思怀不知道,更恐怖的是,刘民军根本没有说要做什么处罚,这意味着江北要被揍到不能再揍为止——大概就是和死擦边。
咔咔两声,江北的双手被铐到背后,他木然地望着人群,眼神并没有聚焦。
“唰”的一声,魁梧的教官持着钢鞭劈开了空气,仿佛一道惊雷直接劈上江北的后背,江北整个人明显地痉挛了一下,被划烂的校服直接晕开了一条血河。那钢鞭上有倒刺,直接在江北背后的皮肤上开垦出无数道口子。
主要那鞭子的响声也着实惊人,何思怀整个人被吓得猛一哆嗦,虽然近视眼看不见钢鞭上的刺,但背后那一片姹紫嫣红直接在他脑子里炸成一朵巨大的烟花——他此时越发相信,这个地方和自己先前生活的文明社会互不相容。
又一鞭子下去,伤痕写出了一个诡异的红色“X”,随便找个好点的摄像机拍下来,就是一张绝佳的恐怖片海报。
江北整个人轻轻颤抖起来,一直面向前方的头也垂了下来,呼吸沉重,面色惨白。
从第二鞭子开始,何思怀便不太敢看了,曾经他自诩胆子大、重口味,《电锯惊魂》、《死神来了》之类的老美惊悚电影,都可以边吃爆米花边看得很带感,但是当鞭子实实在在落在眼前活人的背上时,疼痛似乎被扩展到无限大——电影和现实差的实在太多了。
皮开肉绽。十鞭子落下来,连挥鞭子的教官都有些气喘吁吁了,江北满背的血腥,和他苍白的皮肤构成了鬼魅般的哥特艺术品。冷汗一层又一层地止不住地冒,浸到了伤口又是一阵腌痛,先前在惩戒室的几鞭子刚结痂便又被掀翻了,江北在生不如死中好几次将舌头送到上下齿之间,但总觉得这样死得太窝囊,便生生作罢了。
“反省了吗?”刘民军的声音飘忽而来,江北咬咬牙还没来得及作回应,刘民军便抢先开了口:“顽冥不化,再来十鞭。”江北险些暴起,但转念一想,自己方才也并不打算认错,便一偏头继续挨下去——这一鞭似乎都劈在心脏上,抽得江北整个人都被揪紧了般疼痛,下一鞭又挨上了肺,呼吸都险些停滞……一鞭鞭毫无规则、无法预测,永远不知下一道伤口是开在先前的沟壑上,还是崭新的皮肤里。江北想要晕过去,脑子却一下比一下清醒,仇恨和绝望在骤而攀上每一寸神经,不仅要死还要把这些家伙一起拖下地狱的念头整个爆裂开来。
前排胆小的观众颤抖地比江北还要剧烈,又有小姑娘无声无息落下了恐惧的眼泪,何思怀只是觉得过于震撼和惨烈,血腥味让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生理不适。
持鞭子的教官面色都有了些许难看。何思怀一下想到了莫言《檀香刑》,先前他津津乐道的一段,此时那种残忍化成了实体,赤|裸裸地摆在眼前,他似乎一下领略到了先前从未感受过的内涵——“最后,赵甲一刀戳中了钱的心脏,一股黑色的暗血,如同熬糊了的糖稀,沿着刀口烫出来。这股血气味浓烈,使赵甲又一次体验到了恶心的滋味。他用刀尖剜除了一点钱的心头肉,然后,垂着头,对着自己的脚尖说:‘第五百刀,请大人验刑。’”
终于,江北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