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
……
三日之后,颢帝的御驾终于到了目的地,住进了先帝留下的临河行宫里。沿街百姓跪拜圣临,不时壮着胆子窥视天姿。而颢帝器宇轩昂,覃王风姿卓绝,湘王仪表堂堂。惹得众人交头接耳,称赞其不愧是天家,这姿容简直堪比仙君下凡。
然后他们便看见一群宫人抬了个草席子,打马车里头扒拉出一人,小步颠着进了行宫。那人一身公主华服,躺在席子上发出两声猪叫,哇地一下吐了一地……
“爹,孩儿不孝,就此别过……”行宫中,钟离莜仰面躺在榻上,披头散发,双眸空洞。
颢帝嗅着她一身的酸臭味,紧着鼻子,回身把覃王手里用来堵鼻子的小手帕揪了出来,摊开盖在了她的脸上:“安心去吧。筳宴你也甭参加了。”
于是“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昭懿公主与世长辞,把宫人们放出去吃香的喝辣的,自己昏睡至天黑。
醒来时周围一片寂静,屋子里弥漫着中药的苦涩味。她撑着床榻虚弱地喊了两声,见无人回应,只得强撑着坐起来,打算倒点水喝。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了,一人走了进来,将手里的中药放在桌上,给她拿了热水,并把一颗酸梅干塞进她嘴里。
钟离莜含着酸梅,清醒了许多,揉了揉眼睛看向眼前之人:“顾临泩,别这么明目张胆的。这院里都是刘公公的人,被他们发现你是个假太监就完了。”
“殿下在担心小人?”顾临泩蹬鼻子上眼地坐在了榻边,眼睛在幽暗的屋子中幽幽发着光:“殿下,您现在感觉如何?”
“死不了,这条老命被月棠姐的酸梅给吊回来了。”钟离莜长吐一口气浊气,把空茶杯递给他:“再给我倒一杯。”
顾临泩起身,一边倒水一边说道:“什么月棠姐?酸梅是我买的。”
钟离莜一怔,呆呆地看着他的侧脸,忽然往后一躺,把毯子从头蒙到脚,低吼道:“出去。”
“怎么了?”顾临泩诧异,走过去拍了拍被子。
钟离莜没回答,缩在被子里跟面团似的左右晃悠了一下。
顾临泩绕到前头,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一角,正对上一对湿漉漉的大眼睛,在被窝里咕噜乱转。
“怎么急了?”顾临泩下巴垫着床榻,脑袋往里探了探,试图钻进被子:“哭了吗?”
“没有,你好烦。”钟离莜气鼓鼓地说道。
顾临泩抬手去点她的鼻子,跟哄孩子似的小声说道:“早知道你爱吃,就多买一些了。不过你吐成这样,酸梅也帮不上多少忙,你好好休息吧。”
“哼。”钟离莜把脸埋在枕头上,闷声闷气地问道:“宫宴结束了吗?我听他们说,请了好看的舞姬来助兴。你去帮我看看,有没有漂亮的姐姐。有的话,讨一个回来陪我玩。”
“不去,我要看漂亮的妹妹。”顾临泩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殿下,您骑马的时候,为什么不吐。”
“不一样……”被窝闷热,顾临泩的呼吸灼在她脸上,令她忽然意识到好像哪里不太对,扑棱一声坐起来,一巴掌胡在了他的脑门上:“大胆!你敢调戏本公主!”
顾临泩失笑,捂着脑门站了起来:“小人就先退下了,在门外守着。殿下有什么事儿喊一声就成。”
“我不要你!芸雁呢!”钟离莜裹着被子咬牙切齿,脸红扑扑得,也不知是害羞还是在被子里闷大劲儿了。
“不是您让他们去玩的吗?还没回来呢。”顾临泩摇摇头,无奈道:“天热,殿下就别捂着被子了。如果不困的话,起来出院子走走。”
钟离莜就地一滚,又钻回了被窝,拍着床榻喊道:“出去!信不信我砍了你!”
“好好好……”顾临泩见她炸了毛,只得退出去等候。刚一出来,远处忽然响起了一阵爆竹声,震得他堵住了耳朵。
钟离莜趴在榻上,看向窗外忽明忽暗的光束,应是有人在河上放了花灯。老百姓们好像对官家的到来深感新奇,但到底有多欢迎,就是两说了。毕竟颢帝这趟出巡,耗费的钱财抵了当地两年的税收。
“越来越放肆了。”钟离莜眉头紧蹙。颢帝一向节俭,当初提出修缮皇宫,都被他驳了回去。如今却动辄挥霍百万钱两,隐隐有往“昏君”上发展的趋势。当然,她这个当女儿的,也没好到哪里去。
“刚刚为什么不打他呢?”钟离莜捂着发烫的面颊,百思不得其解。前世她与顾临泩最亲近的举动,无非是拉着手,看河中渔火明灯。哪怕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两人拉起手来还得用袖子遮掩着,生怕被人发现。
然而刚刚顾临泩那越矩的行为,居然没引起她丝毫的反感,反生出“老夫老妻”般奇怪的自然感。可见顾临泩这个人有毒,剧毒无比,跟黄皮子似的能魅惑人心。
这般想着,她拉紧被子合上了眼,心里念了会儿道德经,昏昏沉沉地睡去了。顾临泩抱膝蹲坐在屋外,抬头看向明朗的星空,心里忽然有种重拾珍宝的满足。
“能一直这样守着,就好了。”他喃喃自语着,眸子湿润且明亮,似是融化的初春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