醺然暖风吹起幂篱薄纱,波浪般拂在她下颚,微痒。
徐琬冲出如意楼,撞进门外炽烈灿阳里,浅浅喘着气,左右四顾,焦灼的心往下沉了沉。
长街上,行人不算多,一眼便能望穿,哪里还有七皇子的影子?
“小姐,怎么了?”菱枝、白羽追上来,喘着气问。
身后大堂内,徐琬能听到苏莺时重重跺着脚上楼的咚咚响。
脚步声迅速淹没在酒楼里的谈笑声、猜拳声里,长街两侧摊位及挑担的小贩朗声叫卖,叫卖声此起彼伏,吵得人脑仁儿疼。
“没事。”徐琬轻轻摇头,有些懊恼。
攀附皇族,是她从未想过的事,她甚至没想过一定要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
姑姑和离后,带着竹君归家,倒是比从前过得更好,她便是不嫁人,爹娘、哥哥也定会让她一世无忧。
他们徐家素来本分低调,灾年设粥铺,战时捐银饷,却还是有人见不得他们好,背地里放出这种传言来害她。
坐在轿子里,徐琬将鹅油酥放在身侧,指腹自然搭在油纸上,隔着油纸还能感受到鹅油酥的温热。
半透明轿帘将烈阳遮住,纱帘上绣着蜀葵菖蒲纹样,光影落在她婉丽眉眼,随着轿子的微微起伏,一下一下轻轻晃动,徐琬焦灼的心绪慢慢宁静下来。
“瞧一瞧,看一看,行宫里的大御桃儿了诶!”路边小贩的叫卖声中气十足,传入轿帘,“客官,买几个?一斤才十文钱,宫里嬷嬷今早摘的,新鲜着哩!”
闻声,徐琬抬手,纤白细指勾起纱帘一角。
不大不小的摊位前,一位紫衣妇人松开身侧女娃娃的手,数了一溜铜钱递给摊主:“帮我来两斤,孩子爱吃。”
“我要跟阿娘一起吃。”女娃娃四五岁的模样,拉着妇人衣角,侧脸粉嘟嘟,嗓音甜甜。
杆秤晃了晃,平衡下来,摊主用早先打好的草兜装好,又从摊位上随手抓起一枚粉桃塞进去,笑着,双手递给妇人:“娃娃可爱,这个算是添头,夫人慢走。”
转眼,轿子便越过摊位,紫衣妇人和小女娃的身影被轿子挡住,看不见了,徐琬唇角浅笑却未消散。
“菱枝,去买几斤御桃。”
“诶!”菱枝脆生生应着,跳下马车去买桃。
直到把桃提在手中,菱枝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小姐午前不是还说不吃桃的么?不对,小姐从前明明是爱吃的。
快步追上轿子,菱枝仍没想明白。
她买的多,摊主用两只藤篮分装着。
白羽接过一只藤篮,帮她提着,却见菱枝神神秘秘凑到她耳边问道:“小姐怎么一时不吃桃,一时又要买桃?”
“方才苏家表小姐那姿态,还不够你长长脑子?”白羽瞥了她一眼,无奈轻叹,“表少爷买的桃,哪是轻易吃得的。”
回到府中,鹅油酥仍带着温热,下了轿子,徐琬便差菱枝送去正院。
幽篁居里,白羽把御桃分成数份,依照徐琬吩咐,叫院里的小丫头往正院、徐琛、徐珊、苏竹君处各送了一份。
雨花行宫乃是前朝皇宫改建,春日里,金陵最美的桃花在雨花行宫,夏日蜜桃也以雨花行宫为最。
只是,行宫遍布守卫,桃花开了又谢,寻常百姓也无缘近观,只能爬到城中灵谷山,远远看上一眼。
桃花摸不着,御桃却能吃到,圣上和诸位皇子甚少来行宫,行宫里的嬷嬷们日子过得无趣,每年桃子成熟时节,便会同小宫女们一道摘了御桃送出来,低价售予小贩,小贩们再加些价钱卖出。
纵然行宫冷僻,却也是寻常百姓摸不到的富贵,御桃在百姓们眼中仅次于天宫蟠桃,是以御桃素来不愁卖,倒省得寂然烂在行宫里。
晚膳时,膳房切了些桃肉盛在琉璃碗中送来,徐琬拿精致的细银叉叉起,粉白色桃肉入口,轻轻一咬,唇齿间甜汁四溢。
幼时,徐琬也曾有缘随爹娘入行宫面圣,见过一次行宫中的桃花林,着实美如仙境。
前朝太子妃喜欢桃花,是以东宫遍植桃树,便是战乱的几年,登上帝位的前朝太子仍为太子妃种了这满宫粉桃。
能得太子种上满宫桃树相待,且终身未纳一位侧妃、妾室,那位太子妃倒也算是嫁得良人吧?
思及此处,徐琬心头莫名划过一丝怪异,神思从朦胧往昔中抽离出来。
据说,前朝太子妃也是生来便带花香,莫非,正是因为这个,她天生凤命的流言才传开的?
天色尚未完全暗下去,廊檐下掌了灯,夕阳余晖和暖黄灯影交织着。
墙角葱郁的南天竹边,菱枝和白羽正把没吃完的御桃往水井里放,冰镇着,明日再吃,既保鲜,又多了一丝清凉滋味。
徐琬倚着廊下美人靠,望着她们,微微发愣。
若果真因为花香传出流言,那流言倒是挺会断章取义,前朝太子登位不过三载,便被今上夺了江山。
流言怎么不多传一句,说她会祸国?若是如此,太子便不会对她起心思。
夜深人静,徐琬身着单薄寝衣,隔着纱幔问菱枝:“你送鹅油酥去正院,可有打听到什么?今日舅母果真来同阿娘商议聘礼之事了?”
纱幔顶上,编织精巧的小棕篮边垂挂着几支璎珞牡丹,鸡心似的花朵间,探出洁白的茉莉花,徐琬周身便拢在清浅的茉莉雅香中,迤逦的眼尾透着倦意。
菱枝掖好纱幔边缘,冲徐琬眨眨眼,沉声应:“小姐不必担忧,这亲事应是不成的。”